《巴黎圣母院》这部长篇历史小说,初版于1 83 1年,它的创作时期,正当维克多·雨果在政治上逐渐脱离保守派立场而倾向自由民主,文艺上逐渐脱离伪古典主义而提倡浪漫主义之际。当时雨果虽已是一个发表过几部作品,上演过几出戏剧的青年作家,但《巴黎圣母院》的出版,才真正奠定了他作为法国以至整个欧洲最重要作家之一的声誉。
在这部小说里,雨果用他擅长诗歌和戏剧的文笔,把四百年前法王路易十一统治时期的历史真实,艺术地再现于读者的眼前。宫廷与教会如何狼狈为奸压迫人民群众,人民群众如何同那两股恶势力英勇搏斗,这些都通过可歌可泣的故事和生动活泼的戏剧性场面连缀起来,铺排开来,收到成功的效果。由于作家世界观的局限,小说有些章节沾染着唯心主义宿命论的色彩,但总的看来,仍然客观地反映了历史真实,具有强大的批纠力量。
小说里的弃儿伽西莫多,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被副主教克洛德·孚罗洛收养为义子,长大后又让他当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他虽然十分丑陋而且有多种残疾,心灵却异常高尚纯洁。长年流浪街头的波希米亚姑娘拉·爱斯梅拉达,能歌善舞,天真貌美而心地淳厚。青年贫民诗人比埃尔。甘果瓦偶然同她相遇,并在一个更偶然的场合成了她名义上的丈夫。很有名望的副主教本来一向专心于“圣职”,忽然有一天欣赏到波希米亚姑娘的歌舞,就千方百计要把她据为已有,对她进行了种种威胁甚至陷害,同时还为此不惜玩弄卑鄙手段,去欺骗、利用他的义子伽西莫多和学生甘果瓦。眼看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占有爱斯梅拉达的罪恶企图,最后竟亲手把那可爱的少女送上了绞刑架。另一方面,伽西莫多私下也爱慕着波希米亚姑娘。她遭到陷害,被伽西莫多巧计救出,在圣母院一间密室里避难,敲钟人用十分纯朴和真诚的感情去安慰她,保护她。当她再次处于危急中时,敲钟人为了援助她,又表现出非凡的英勇和机智。而当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义父”和“恩人”远望着高挂在绞刑架上的波希米亚姑娘而发出恶魔般的狞笑时,伽西莫多立即对那个伪善者下了最后的判决,亲手把克洛德,孚罗洛从高耸入云的钟塔上推下,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以上是这部小说的基本情节,中间还穿插甘果瓦夜间迷路,误入“圣迹区”,出乎意料地与爱斯梅拉达结为夫妇;王室近卫弓箭队长沙多倍尔卑鄙地想玩弄爱斯梅拉达,副主教出于妒忌,在他俩幽会时暗中刺伤了队长并嫁祸于少女;宗教法庭将爱斯梅拉达诬为杀人女巫并判以死刑,爱斯梅拉达被带到巴黎圣母院前当众忏悔,伽西莫多把她抢救到圣母院中避难并小心看护她;“圣迹区”的贫民全体出动开赴圣母院,打算抢出爱斯梅拉达,而副主教却利用甘果瓦的单纯,同他一道把爱斯梅拉达骗出了圣母院;弓箭队长奉路易十一之命,带领众多人马屠杀讲义气的乞丐,以及爱斯梅拉达同分别十余年的母亲意外相逢,然而又立即被送上了绞刑架等等。这些场面都写得生动曲折,寓庄于谐,使人读来既感到妙趣横生,内心里又悲悯难禁。至于最后伽西莫多自愿跑到隼山墓窖里陪伴死友爱斯梅拉达,并于两年后和她一道化作灰尘这个结尾,更给小说增添了浪漫主义的悲剧气氛。
然而,假若仅是这些情节,它充其量不过是一部平庸的传奇而已。假若雨果没有在小说里展现出那个时代多方面的生活场景,假若没有写出王室与教廷的明争暗斗,没有写出路易十一及其宠臣们的种种丑态,假若没有那些关于中世纪法官和外交使节的描述,假如没有那些场面,如可笑可悲的法庭审判,巴士底狱,隼山刑场,“圣迹区”的贫民窟以及攻打巴黎圣母院的惊险情景,没有关于古代建筑艺术、炼金术和印刷术方面的生动叙述……假若没有这一切,小说就难以成为一部流传久远的杰作了。雨果还用了相当多的篇幅,细致地描绘了著名的中世纪哥特式建筑艺术,如巴黎圣母院这座哥特式大教堂,它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建筑艺术史,雨果的笔赋予了它生命,在读者眼前它好像活起来了。
作为浪漫主义文学的里程碑,这部小说最明显的标志之一,是雨果把善恶美丑作了鲜明的对照。但这种对照却不是按传统方式把美与善、丑与恶分别集中在两类不同的人物身上,或是根本回避丑怪的一面,而是让它们互相交错:外表美好的,其心灵未必善良;外表丑陋的,其心灵未必不美,未必不善。敲钟人伽西莫多丑得出奇,而且显得非常凶恶,但他心灵的美和善则随着小说情节的开展而愈益突出;副主教的外表何等令人肃然起敬,但心灵却是多么邪恶毒辣!沙多倍尔是花花公子的典型,正人君子是否定他的,而单纯的少女却容易对他一见钟情。天真貌美而心地纯洁善良的街头艺人拉·爱斯梅拉达用极其纯真的爱情去爱那个浪荡子,而且至死不渝,但她对伽西莫多崇高的感情却偏偏视而不见。
人类的文学活动,最初几乎都是发端于诗歌。往后,文学的门类和品种日益繁多,但无论是小说戏剧或其他,凡是能发人深省的优秀作品,几乎也都洋溢着浓厚的诗意。或者说,具有诗的启发作用与感染力。以《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为例,无论是写教堂,写巴黎街景,写钟声,甚至是描绘凄凉的隐修所以及古怪离奇的“圣迹区”,都闪现出诗的火花,尤其是第三卷第二章《巴黎鸟瞰》结尾处对钟声的描绘,那是多么美的一首散文诗啊!
在情节处理和场景描绘方面,这部小说难免有些夸张的笔墨,但那也正是浪漫主义文学作品区别于伪古典主义的拘谨迂阔之处。有些描绘虽然夸张,但使人觉得仍在情理之中,有些章节如《小鞋》,因其出于至情至性,读起来催人泪下。
(节选自《雨果文集》第一卷“译者前言”,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作者陈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