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邕
盖人有感一餐之惠，殒七尺之身②；况臣为陛下官，受陛下禄，而目有所见，口不言之，是负恩矣。
自陛下亲政日近③，复在九重④，所以未闻在外群下⑤窃议⑥。道路籍籍⑦，皆云普思多行诡惑⑧，妄说妖祥⑨。唯陛下不知，尚见驱使⑩。此道若行， 必挠乱⑨朝政。
臣至愚至贱，不敢以胸臆⑩对扬⑩天威⑩，请以古事为明证。孔子云：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日：思无邪⑩。”陛下今若以普思有奇术，可致长生久视⑩之道，则爽鸠氏⑥久⑩应得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仙方，则秦皇、汉武⑩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佛法，则汉明、梁武⑩久应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若以普思可致鬼道，则墨翟⑨、干宝②各献于至尊②矣，而二主得之，永有天下，亦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此皆事涉虚妄，历代无效，臣愚不愿陛下复行之于明时。唯尧、舜二帝，自古称圣；臣观所得①，故在人事。敦睦②九族③，平章百姓④，不闻以鬼神之道理⑤天下。伏⑥愿陛下察之，则天下幸甚！
唐中宗李显即位之初，即任用术士，迷信佛仙神鬼，荒于朝政。这篇奏疏针对“妖人”郑普思以邪术得幸，入朝为秘书监一事发表议论，列举历代帝王求仙访道终无所获的史实，证明妖术的虚妄，得出了治国“故在人事” “不闻以鬼神之道理天下”的结论。作者先从食禄感恩的角度发而为言，既表忠心，也为自己的犯颜直谏“找借口”。议论部分以排比长句展开，条理清晰，字句不避雷同，反复申述，再三致意，务以进言劝谏为要，语言质朴，极有说服力。曹丕的《典论·论文》中说： “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本文可以说是奏议书论类文章的典范之作。
①选自《旧唐书·文苑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李邕( 678-747)，字泰和，广陵江都（现在江苏省扬州市）人。唐代文学家、书法家。少有才名，善为碑颂，工行书。曾任左拾遗、户部员外郎、北海太守等职，世称“李北海”。后为奸相李林甫杀害。妖人，称以鬼神之术行骗的人。秘书监，秘书省的长官，主管国家的图书典籍。 ②[殒七尺之身]指赴死。殒，死。 ③[日近]时间不长。 ④[九重( chong)指皇宫。皇宫有九门，故称“九重”。 ⑤[群下]臣民。 ⑥[窃议]私下议论。 ⑦[籍籍]纷纷。 ⑧[诡惑]指诡诈惑人的法术。 ⑨[妖祥]吉凶祸福。 ⑩[驱使]使唤，任用。 ⑨[挠乱]扰乱。⑩[胸臆]这里指个人的意见。 ⑩[对扬]对答，对抗。 ⑩[天威]指皇帝的威严。 ⑩[《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句话出自《论语·为政》，意思是：《诗经》三百篇，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上没有邪恶的东西。 ⑩[久视]久活。 ⑥[爽鸠氏]说为古帝少皡( haao)的司寇，掌管律和刑罚。《左传·昭公二十年》载，齐景公问：“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回答：“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意指若“古而无死”，则齐景公不会成为齐国的国君了。 ⑩[久]早。 ⑩[秦皇、汉武]秦始皇、汉武帝，都求过长生之术。 ⑩[汉明、梁武]汉明帝、梁武帝，都崇‘ 信佛教。 ⑨(墨翟(di))即墨子。《墨子》一书中有《明鬼》—篇。 ⑨[干宝]东晋史学家、文学家。所著《搜神记》一书多言鬼神之事。 [至尊]这里指墨翟、干宝各自所处时代的帝王。
①[所得]指尧舜所获得的功绩。 ②[敦睦]使和睦。 ③[九族]指亲族。 ④[平章百姓]使百官各守其职。平章，辩明。百姓，这里指百官。 ⑤[理]治理。 ⑥[伏]敬词，多用于给皇帝的奏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