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细胞植物出现了,而且生命也开始生产出自己的食物。光合作用改变了大气的组成。性别出现了。曾经是自由生活的形态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具有特殊功能的复杂细胞。化学感受器进化出来了,味觉和嗅觉也产生了。单细胞生物演化成了多细胞的群体,它们各个部分慢慢发展出特殊的功能。眼和耳也产生了,可以看到和听见来自宇宙的信息。动植物发现陆地上可以维持生命。各种各样的生物嗡嗡作响、匍匐爬行、奔跑追逐、扑腾抖动、攀越翱翔。庞大的野兽在浓密的丛林中怒吼。胎生的而不是卵生的小生灵出现了,在它们的血管里奔腾着类似早期海水的原液。它们靠反应迅速和聪明灵巧而生存下来。后来,就在不久以前,某些栖息在树上的小动物离开树木下到地面。它们学会了直立行走,学会了使用工具,开始驯化其他的动植物,掌握了火,发明了语言。宇宙炼丹炉的灰烬现在开始出现意识了。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发明了文字、城市、艺术和科学,直至向行星和恒星发射了宇宙飞船。这一切都是氢原子在150亿年的演化过程中所做的部分贡献。
几百万年以前,地球上尚无人类;可现在,无人驾驶的探测飞船正闪烁着银光,矫健地穿行在太阳系中。我们已对20个天外世界进行过初步的探测,包括肉眼可以看得见的行星,它们都是在夜空中遨游的光点,它们曾激励我们的祖先去醉心探索。假如人类能继续生存下去,那么有两点理由会使我们的时代为人永志:在这技术蓬勃发展的危险时刻,我们设法避免了自我毁灭;在我们这个时代,星际航行开始了。
一切听起来像是美妙而可信的神话。但是,它确是现代科学所揭示的宇宙进化过程的简单描述。我们是经历了艰难曲折才进化而来的,而且对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宇宙演化的所有迹象都清楚地表明,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是宇宙氢气工业的最新产品,都是极其珍贵的。在宇宙的其他地方,也可能存在同样奇异的物质变化,因此我们是多么盼望能听到来自天外的音信啊!
然而,严酷而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用来把探測器送往行星的火箭同样也能用于向别国发射核弹头;“海盗”号和“旅行者”号飞船采用的核技术又正是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技术;无线电技术和雷达技术既用于跟踪、制导弹道导弹,以及防御核攻击,也可用于监测和控制宇宙飞船,捕捉星外文明发出的信息。假如用这些技术来毁灭我们自己,无疑就再也不能去探测其他的行星和恒星了。相反也是这样,假如我们继续我们的航天事业,沙文主义将会进一步崩溃,人们就会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我们将会认识到,我们只能代表整个人类去进行宇宙考察。这样,我们就会全力以赴去争取光明,而不是走向灭亡,去扩大我们对地球和地球上生物的了解以及寻找其他地方的生命。无论是进行载人的还是不载人的空间考察,所采用的科学技术和组织管理,以及所需要的献身精神和勇敢无畏精神,与进行战争的要求是基本相同的。因此,只要在核战争爆发之前实现了真正的裁军,这样的考察就会使主要国家的军事工业去从事一项长远的、无可非议的伟大事业。耗费在准备战争的精力能够比较容易地转变到从事宇宙的开发事业之中。
要进行一次有限的,甚至是雄心勃勃的不载人的行星考察,开支并不很高昂。美国用于宇航事业的预算并不很高。在苏联,相应的开支要比美国高好几倍。但两国加起来也只相当于二至三艘核潜艇10年的费用,或者许多武器系统中的某一种一年的耗费。
地球上只有人类才从事科学事业,迄今为止,科学还只属于人类。它是由自然选择进化而来的人的大脑皮层的产物,其存在只有一个理由:它确实起作用。但它还不完善,有时也会用错。它毕竟是一种工具,但却是我们的最好的工具,因为它能自我修正错误,不断地运转,运用于一切事情。它有两条基本原则:其一,没有神圣的真理,所有的假说都必须加以严格的检验。权威说的话也不该一味盲从;其二,无论什么假设,一旦发现与事实不符,就必须加以修正或者拋弃。我们必须以其本来的面貌去认识宇宙,而不能将它与我们的愿望混为一谈。显而易见的东西有时是假想,而意料之外的事有时却是真的。当范围足够大时,任何人的目标就都一样了。而研究宇宙恰恰提供了最大的范围。世上现有的文化像是一个骄傲的陌生人,经过了四五十亿年的风风雨雨才来到地球这个舞台上,然而只经过几千年的观察就宣布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真理。在一个如此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这种宣称预示着不幸,因为所有的民族,所有的宗教,所有的经济体系和知识都不能回答有关人类生存的所有问题。
在亚历山大图书馆旧址附近,至今还有一尊无头的狮身人面像,那是在亚历山大大帝之前1 000年的第1 8代法老霍伦赫布时期雕塑的。而在离狮身像不太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现代的微波中继塔。这二者把人类历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狮身人面像到中继塔不过是宇宙时的片刻——宇宙大爆炸后大约150亿年中的一瞬。过去的一切都几乎随岁月的流逝而消失了。宇宙演化的一切迹象比亚历山大图书馆中珍藏的文化资料毁坏得更加彻底。尽管如此,凭着勇敢和智慧,人类还是找到了我们的祖先和我们所走过的逶迤历程的一些蛛丝马迹:宇宙大爆炸释放出大量的物质和巨大的能量,不知又经历了多少年代,宇宙还未定型,还没有星系和行星,更没有生命;浑沌未开,到处都是一片黑暗,氢原子亦尚在虚空;四处散布的密度较大的气团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变大,氢聚集成比现代的恒星还要大得多的气团;最后在这些大气团中点燃了核反应的火炬。第一代星体就这样产生了,从而照亮了黑沉沉的宇宙空间。
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宇航员阿姆斯特朗,曾经在黑暗的茫茫宇宙中回望几十万公里之外的那颗蔚蓝色的星球一地球,感叹道,它是如此孤寂,然而,它却是我们惟一赖以生存的家园。
在这篇文章里,卡尔·萨根凭借着一名科学家的学识和良知,真诚地为满目疮痍的生存家园呼吁。他充满感情地回顾了地球四十五亿年来的成长历程,谴责了核战争给地球带来的重重灾祸,警示人类妄自尊大的幼稚行为。他站在宇宙的视角,把人类比作一个骄傲的陌生人,“经过了四五十亿年的风风雨雨才来到地球这个舞台上,然而只经过几千年的观察就宣布自己掌握了永恒的真理。在一个如此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这种宣称预示着不幸,因为所有的民族,所有的宗教,所有的经济体系和知识都不能回答有关人类生存的所有问题”。作为人类的一分子,面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追问,你又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①选自《大家知识随笔》 (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卡尔·萨根( 1934-1996),美国天文学家、曾获普利策奖和阿西莫夫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