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把我们的风格破坏无遗了,人家会望而却步,以为我们的设计所是个军火仓库!”有人附和。
朱舟生气了:“我又没有讲要造集中营式的围墙,钢骨水泥和电网都是你们加上去的。真是, 怎么能这样来讨论问题!”朱舟抬起了眼睛,争取道义上的支持。接着又说:
“高大牢固是对的,如果要讲风格的话,我们这里本采就应该有一座高大厚实的围墙,墙顶上还须栽着尖角玻璃或铁刺,以防不肖之徒翻墙越户。”
“栽尖角玻璃是土财主的愚蠢,它等于告诉小偷:你可以从围墙上往里爬,只是爬的时候要当心玻璃划破手!”黄达泉反唇相讥。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得笑起采了,会场上的气氛也轻松了一点。
身处两派之外的何如锦,坐在那里一直没有发言。争论激烈的时候他不参加,事态平和之后便来了:“依我看嘛,各位的争论都是多余的。如果这围墙没有倒的话,谁也不会想到要在上面安漏窗,栽玻璃,都觉得它的存在很合适,很自然。现在倒了,可那砖头瓦片一块也没有少,最合理的办法就是把塌下来的再垒上去,何必大兴土木,浪费钱财!我们的行政经费也不多;节约为先,这在围墙的历史上也是有先例可循的。”
这番话如果是说在会议的开头,肯定会引起纷争。现在的时机正好,大家争得头昏脑胀,谁也拿不出可以通过的具体方案。听何如锦这么一说,好像突然发现了真理:是呀,如果围墙不倒的话,根本就没有事儿。倒了便扶起来,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可争的。两派的人点头而笑,好像刚刚是发生了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吴所长向何如锦白了一眼,他不同意这种取消主义。他的原则是要修一道新颖而别致的围墙,为设计所增添光辉。会议的时间已到,再谈下去也很难有具体的结果,只好先搁一搁再说:“好吧,关于围墙今天先谈这些,大家再考虑考虑。围墙是设计所的外貌,人不可貌相,太丑了也是不行的。请大家多发挥想像力,修得别致点。散会!”
所长的话又使得两派的人苏醒过来了,觉得何如锦的话等于零,说和不说是一样的。他们不让何如锦轻松,追到走廊上对他抨击:
“你老兄的话听起来很高妙,其实是无所作为。”
按照你的逻辑,设计所可以撤消。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还设计个屁!“
吴所长倾听着远去的人声,微笑着,摇摇头。回过头来一看,那马而立还坐在门角落里!
吴所长奇怪了:“怎么啦,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其它的事,我想问一下,这围墙到底怎么修啊!”马而立站起来了,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
吴所长笑了。他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活泼鲜跳的。心里搁阀着一件事,就像身上爬了个虱子,痒痒得难受,恨不得马上就脱光膀子。其实大可不必,心急吃不了热粥,你不让虱子叮,就得被蛇咬,脱光了膀子是会伤风的,这是经验!这种经验不便于对马而立讲,对年轻人应该从积极的方面多加鼓励
“到底怎么修嘛,这就看你的了。我已经提出了原则,同志们也提供了许多很好的意见,你可以根据这些意见采确定一个方案。修围墙是行政科的职责范围,要以你为主呢!”吴所长拍拍马而立的的肩膀,“好好干,你年富力强,大有作为!”
马而立对所谓方案不大熟悉,不知道从方案到行动有多长的距离。听到“以你为主”便欢喜不迭,觉得这是吴所长对自己的信任,一开始就没有对他的娃娃脸产生误会。士为知己者用,今后要更加积极点。
马而立不积极已经够快的了,一积极更加了不得。不过,这一次他也郑重其事,先坐在办公室里点支烟,把自己的行动考虑二遍,一支烟还没有抽完,便蹬起自行车直奔房屋修建站而去……
房屋修建站的房屋非常破旧,使人一看便觉得有许多房屋亟待修理,他们的内容和形式倒是统一的。
马而立的速度快得可以,当他赶到的时候,修建站的碰头会刚散,站长、技术员和几个作业组长刚刚走到石灰池的旁边。马而立进门也没有下车,老远便举起一只手来大喊:“同志们,等一等!”
人们回过头来时,马而立已经到了身边。
“啊,是你!”
马而立在房管局工作过五年,和修建站的人都很熟悉。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他的娃娃脸在基层单位很受欢迎,大家都把他当作一个活泼能干的小兄弟。
马而立跳下车来直喘气:“可被我抓住了,否则又要拖一天。”
“小马啊,听说你高升了,恭喜恭喜。”
而立撸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少恭喜几句吧,有这点意思就帮我办点儿事体。”说着便掏出烟来散,“喂喂,坐下来谈谈,这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为了稳住大家,马而立首先在旧砖头上坐下,百忙之中还没有忘记衣服的整洁,用块手帕蒙在旧砖上面。
技术员坐下来了,站长蹲在马而立的面前,几个作业组长站在旁边抽烟。
站长笑嘻嘻地看着马而立:“什么大事呀,把你急的!”
“事情也不大,我们设计所的围墙倒啦!”
“就这么大的个事呀,回去吧,给你修就是了。”站长站起身来,修围墙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了一回事。
马而立一把拉住站长的裤腿:“叫你坐下你就坐下。听我说,修这座围墙并不是容易的事,领导上把任务交给我,要我拿主意。我有什么能耐呀,全靠各位撑腰呢!”接着便把围墙之争详细地说了一遍。
站长搔头了:“这事儿不好办,我们只能负责砌砖头。”
技术员笑笑:“是呀,设计所不能砌一般的围墙,这是个招牌问题。”
马而立立刻钉住技术员不放,他知道这位技术员肚子里的货色多,很快就要提升为助理工程师,对对,老兄,这事儿无论如何要请你帮忙。下次再有什么跑腿的事儿,一个电话,保证十五分钟之内便赶到你府上“马而立的话是有所指的,去年技术员的老婆得急病,是马而立弄了辆车子把她送到医院里。
技术员高兴地捅了马而立一拳:“去你的,谁叫你跑腿谁倒霉。何况这事情跟弄车子也不同,你们那里的菩萨难敬,讨论了半天也摸不着个边。”
马而立翻碌着眼睛: “不能这样说,边还是有的。”他的头脑确实灵活,善于把纠缠着的东西理出个头绪:“综合他们的意见有几条:一是要修得牢。”
那当然,总不会今天修好明天倒!“,技术员拿起瓦碴在地上画线了,他是个讲究实效的人,善于把各种要求落实到图纸上面。厚度、长度、每隔五米一个墙垛,够牢的。
二是要造得高,但也不能高得像集中营似的。“
围墙的高度一般的是一人一手加一尺,再高也没有必要了。“技术员写了个“2”字,高两米。
“三是要安上个漏窗什么的,好看,透气。”
技术员摇摇头,拈着瓦碴画不下去:“难了,两米以上再加漏窗就太高了,头轻脚重也不好看。砌在两米以下又不能隔断马路上的噪音,还会惹得过路的人向里面伸头探脑地,难!”
马而立挥挥手:‘好,先把这一难放在旁边。四是要能防止小偷爬墙头,但又不能在墙顶上栽玻璃。“
“又难”
“好,再放到一边。第五个要求是节约,少花钱。”马而立拍拍屁股底下的旧砖头,喏,这个难题由我来解决,把你们拆下来的旧砖头卖给我,多多少少算几文,除垃圾还要付搬运费哩!“
人们都笑了,堆在这里的旧砖都是好青砖,哪里有什么垃圾。
站长摇摇头:“机灵鬼,便宜的事儿都少不了你!”
技术员还在那里考虑难题:“怎么,‘还有几条?”
“总的一条是要修得新颖别致。”
‘那当然…“技术员用瓦碴子敲敲地皮,“最困难的是漏窗,安在哪里,……”
一个作业组长讲话了:“不能安空心琉璃砖吗!我们去年从旧房子上拆下来一大雅,上直堆在那里,作业组长向西一指,‘喏,再不处理就会全部碰碎!”
技术员把头一拍:“妙极了,一米七五以上安空心琉璃砖,又当再漏窗又不高,颜色也鲜。老王,你去搬一块给小马看看,中意不中意。“
老王搬过一块来了,这是一种尺五见方的陶制品,中间是镂空的图案,上了宝蓝色的釉,可以根据需要砌成大小长短不等的漏空窗户,在比较古老的建筑中,大都是用在内院的围墙上面。
马而立看厂当然满意,这样的好东西到哪里去觅?可是还得问一—句:“我们先小人后君子,这玩艺算多少钱一块,太贵了我们也用不起。”
“八毛一块,怎么样,等于送给你。
马而立把大腿一拍:“够意思,来来,再抽支烟。”
技术员摇摇手:“别散烟了,你的几个难题都解决了。”
马而立把烟向技术员的手里一塞:“怎么,你想溜啦,还有怎么防小偷呢!”
技术员哈哈地笑起来:“老弟,这个问题是要靠看门的老头儿解决的。”
马而立不肯撒手:“人和墙是两码事,你不要跟我玩滑稽!”
“好好,我不玩滑稽,站长,你来玩吧,你家前年被偷过的。”
站长对防偷还真有点研究:“小马,你知道小偷爬墙最怕什么吗?”
“谁知道,我又没有偷过。”
“他们最怕的是响声,如果在墙头上加个小屋顶,铺瓦片,做屋脊,两边都有出檐,小偷一爬,那瓦片哗啦啦地掉下来,吓得他屁滚尿流!”
“哎呀,这比栽尖角玻璃管用,现在的小偷都是带手套的!”
技术员从审美的角度出发: “对,平顶围墙也难看,应该戴顶帽子,斗笠式的。”他把地皮上的草图全部踏平,拿起瓦碴来把整个的围墙重新画了一遍,加上一个小屋顶,那屋脊是弧形的。画完了把瓦碴子一扔, “小马,这座围墙如果得不到满堂彩的话,你可以把我的名字倒写在围墙上,再打上两个叉叉。”
人们围着草图左看右看,一致称赞。
马而立也是满心欢喜,但是眼下还顾不上得意。他干事喜欢一口气到底,配玻璃还忘不了买油灰泥,造围墙怎么能停留在图纸上面:“喂,不要王婆卖瓜啦,造起来再看吧,什么时候动手?”
站长盘算了半晌,又向作业组长们问了几个工区的情况: “这样吧,给你挤一挤,插在十五天之后。”
马而立跳起来了,收起砖头上的手帕擦擦手:“那怎么行呢?我已经在会上作了保证,一个星期之内要修得好好的!”
站长唉了一声:“喏,这就难怪人家说你办事不稳了,修建站轧扁头的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怎么能做这样的保证呢!”
“了解,太了解了!老实说,如果了解不透的话还不敢保证呐。怎么样,你有没有办法安排?”马而立向前跨了一步,好像要把站长逼到石灰池里去。
站长还是摇头:“没有办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