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前,一个下午,我们刚吃过午饭,一条家蛇从梁上掉下来,正好落在秦奶的茶壶边, 至孝操起擀面杖就砸, 结果蛇没打到, 倒把壶把敲断了。你秦奶一口咬定至孝打蛇是假,砸壶是真,气得卧床不起,不吃不喝整整两天,急得至孝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夜找铜匠镶好壶把。五尺高的汉子跪在秦奶床前苦苦求饶……”
小孙听了更糊涂:“这壶到底贵重在哪里呢?”
老古愣了一会儿,“咕咚”灌下一大口酒,说:“壶倒是没啥贵重,可你知道它的原主是谁吗?”
“是谁?”
“胡鹤鸣!”
“哪个胡鹤鸣?”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说书的胡鹤鸣呀!”
“噢!”
胡鹤鸣这个名字小孙还是从镇上老一辈人那里听来的, 据说他当年说书时倜傥风流,一时无双。
“秦奶的丈夫是个大烟鬼,抽足了烟还要出去鬼混。所以秦奶夜夜去听胡鹤鸣说书。胡鹤鸣的案头总不离一把紫砂壶,讲几句端起‘吱溜’一口,每晚上,秦奶都要给壶续几次水……”
小孙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哎,胡先生闲云野鹤惯了,没几年就离开小镇,再也没回来过。临走就留给了秦奶这把茶壶……不久,秦奶的丈夫也死了。”
说到这里,老古忽然显出怅然的样子,一仰脖,把杯里的酒干了个净,长叹一声。
小孙还想问什么,老古却再也不开口了。
死神终于临头,秦奶弥留之际,双目紧闭,只剩下一口气在呼噜。老古、小孙都赶来了,大家屏息注视间,秦奶一只枯槁的手从盖被下伸出,朝床头柜上颤颤地乱摸。至孝忙端起壶要给她喂水,秦奶牙关紧咬,只是用手在壶身上摩挲。突然她睁开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盯住那把茶壶,呼吸更趋急迫。看她那难受样,老古靠近床前说:“秦奶,你该走了,你的儿孙都在送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但秦奶那口气就是不断。至孝半跪在床前,哽咽着对秦奶说:“妈,你是想把这个茶壶放进棺材里陪葬吧?儿子一定照办!”这句话真灵,秦奶听了竟含笑地合上了眼睛!
秦奶说走就走了, 老古当晚染了风寒, 第二天怕冷发热起不了床。秦奶马上要入棺,老古要小孙去看看至孝有没有把茶壶放进棺材。小孙回来说放了。老古这才吁了口气,翘起大拇指赞道:“一大孝子!”
又过了几天, 小孙去给至孝送补助费,却吃了闭门羹。大白天闩门干什么? 小孙扒着窗户往里张望: 只见至孝面壁而立,手里拿着一把茶壶。小孙觉得眼熟, 再定睛一看,那壶把上镶着紫铜皮!
小孙差点惊叫出声来,至孝那天放进棺材的是把假壶!
接下去发生的事,要不是小孙亲眼看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至孝缓缓举起那把茶壶,拿壶的手青筋暴绽,然后猛地一下,那壶被狠狠砸到地下,四分五裂! 同时,小孙听见至孝发出一声受伤小兽般的闷吼,随即,双肩剧烈地抽搐起来。
小孙吓坏了,扭头直奔老古的小屋,把看到的一股脑儿地说给了老古。
老古听完,放下手里的酒杯,半天没言语。
小孙以为老古也吓傻了,追问:“至孝当初补壶,现在又砸壶,这到底为什么?”老古长舒了一口气:“你听个故事就明白。从前有个寡妇和一个和尚私通,他们隔河相住,每次和尚都要多走好多路从上游绕过来。寡妇儿子长大后竟不怕劳苦地在附近河上架起一座小桥,给和尚提供了捷径。寡妇死后,孝子厚葬了母亲,然后在一个月黑夜摸进庙里,一刀把和尚宰了。”
小孙听了还是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叫搭桥顺母意,杀僧报父仇。当年胡鹤鸣开篇常说这个故事!”老古端起酒杯,又“咕噜”一口,叹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