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有个工人叫于中年,他写故事出了点成绩,被一家大杂志邀请来上海参加笔会。那天,于中年刚下火车,就看见路边有个卖地图的大妈,那大妈慈眉善目, 让他一下子想起过世不久的母亲! 于中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遂上前去问路:“大妈,请问⋯⋯人民广场怎么走?”
那大妈抬起头还没开口,于中年身后来了个穿西装的小伙子。这下子,大妈立刻把笑脸转向那个后来的:“同志,买张地图吧,到大上海,有这张图少走不少冤枉路呢。”小伙子不买,大妈施展出揽生意的本事,死缠硬磨住人家,到底让小伙子掏钱买了一张才拉倒,气得于中年转身就走。
这件事让于中年伤透了心:当年,自己的父亲是在解放大上海的战斗中牺牲的。如今,他踏上这片本该觉得亲切、自豪的土地,头一个遇见的竟然是个老财迷,叫他如何不上火!
笔会结束,于中年还憋着气呢。他想,怎么也要整治一下那个老财迷,于是写了一篇措辞尖刻的群众来信,复写十多份,投向大大小小的报纸。文章虽然没发表出来,他也算出了口气:报社至少也会把来信转到有关单位,这还不够她喝一壶的?
两年后,于中年退了休,五十多岁的人,在家闲着发闷,就去火车站弄了个摊点卖杂志,也卖地图。这个城市外地游客挺多,问路的自然少不了。于中年想起在上海的遭遇,暗暗告诫自己,凡有求他的,一律尽心尽意,可不能学那老财迷!
不料,才干了十几天他就顶不住了:每回见有人远远地奔这儿走来,以为是主顾到了,老早把笑容准备好。岂知人家不买货,仅仅要打听道儿,再加上方言不通, 一句话解释半天, 倒把要上门的顾客冷落到别人摊点上去了,你说可气不!有一天,摊前一连来了七个问路的,老于直讲得喉咙冒烟,半个子儿没见,反让邻摊那横眉竖眼的同行得了便宜!于中年这一刻明白过来了:那上海大妈的确不易,那么大个城市,一天得多少问路的,老人家应付得过来嘛。卖地图本来就挣不了几个钱,她还靠什么生活?自己竟写信去批评人家,连起码的良心都没有啊!
于中年病了,他一闭上眼,就看见那慈祥的上海大妈,老人家为那封该死的信受了不少委屈吧?
于中年再也呆不下去,把书摊交给妻子,匆匆来到上海。出了车站,他一眼就看见那老大妈依然笑容满面地守着她的地图摊呢!
于中年鼻子一酸,上前叫了一声“大妈”,说:“您这些地图有三十多张吧,我全买啦。”
上海大妈愣愣地看了他好几秒钟,问:“这同志,率旅游团来沪的?”
老于摇摇头。
“那你不能买我的。”
“怎么?”老于大惑不解:上海地图限量供应?
“你大概头一回搞批发,是不是?买我的你还有啥赚头哇。我告诉你个地方,便宜。”
老于眼圈儿红了,他索性把来意全说了, 最后道:“大妈, 您有多少, 我全买下。您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个补偿的机会。”
大妈认认真真地把于中年打量了好久:“是你?”“真是我,大妈,我不是个东西,那封信害得您不轻是不是?”
大妈说:“信倒没见过, 只是我等你好长日子了……那年是几月的事?”“大妈,是5月5号,下着毛毛雨。”
“哎呀同志,你让我等苦了!”大妈一拍大腿,说出了事情的原由。
那次老于问路,大妈正要指点,谁知他身后来了个扒手。那小青年靠近老于,就要动手,大妈急中生智,缠住那贼,让老于脱了身……
原来是这样!于中年听了,更是羞愧万分。
大妈接着说:“你不会知道我的心思。你没听出我是北方人吗?当年解放上海时,我的男人就牺牲在这一带,从此,我就成了上海人。我不许任何人给咱上海抹黑。那天事过后,我后悔死了,我应当揪住小偷。这么大年纪,怕死,就没敢声张,给上海人、给我那男人丢了脸呐。打那时起,我就拿定了主意,卖地图,卖到死那天,我若是再找到你,一定向你声明,我当年只够半个上海人,现在全是了。不信,再来个坏人试试!”
“大妈,”于中年激动地抓住上海大妈的胳膊,“您太像我去世的妈妈了,求您让我叫您一声‘妈’,您无论如何也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