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县这地方, 虽是江南水乡,但人们都称它“有天没日头”。为何?原来它分界三省, 接壤五县。有人在这里作科犯案, 只一脚便逃到邻省邻县去了, 待官府行文过去,他不知又在哪省哪县了,加上邬县近郊港汉连港汉,滩埂上桕林成片,芦苇丛生,村落稀少, 地面上历来很不太平。
话说邬县有个年轻人,名叫张大器,当年21岁,人极是聪明,长得清秀文气,只是因为父母亲故世得早,家境清贫, 全靠两个叔伯把他抚养大。成人后在一个小学里教书,薪水极少。
不久,县城四五里外,有一个做古董生意的老板看中了他, 托媒给自己女儿提亲。
这个老板叫高达人, 他的女儿叫必圆, 也20岁了,是读过县立女子小学的。
大器打听到高家姑娘贤淑大方,心里自然高兴得了不得,没几日便托媒人去下聘礼。
大器家里只是一个空壳屋子,他就去求叔叔伯伯们。叔叔伯伯们家也不富裕,但还是东拼西凑攒了 40元现洋给了侄子。大器得了钱,花20元在银楼里打了一对龙凤金戒,又恐分量太轻,想了半天,记起家里还有一副手镯,连忙找出来,加上茶枣,掇了一个盘,让媒人送到高家去。
聘礼送出去之后,大器心里就忐忑不安,他担心高家会怪嫌这份寒酸的聘礼。因为他心里清楚,他曾拿那副手镯去过当铺,当铺朝奉只瞄一眼就丢出来:“开什么玩笑,去地摊上换二张毛票罢……”
不久,媒人回来了。大器就问了高家的态度。不料媒人回说高家很是高兴,说女婿聘礼太重了,单一副翡翠手镯就足足值二千现洋。大器当时呆了, 思忖丈人是做古董生意的,怎么会连石头翡翠也看不出来呢?不过肚里一转心里就亮堂了:丈人是给自己脸面。大器嘴里不解释,心里很感激。
秋末冬初的一个吉日,他们办了喜事。高家吹吹打打,很体面地将新娘送过来。
闹新房时,大家都留心看新娘腕上带不带手镯。原来,媒人替大器下过聘礼后,曾对旁人说过:“别看张家外面穷,屋子里还有三担铜,一副翡翠手镯值二千银洋钿!”大家听了,都想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不过看了,都有点失望,那新娘腕上的手镯,绿倒是绿色的,打磨得也光滑圆溜,却暗沉沉好像是假货,但没人敢明说,毕竟大器丈人是吃古董饭的,他不会不识货!
婚后, 按照邬县的风俗, 新娘要由新郎陪了回娘家做客的, 叫做“回门”。大器早早备了茶点,一早就和必圆高高兴兴去见丈人。高达人兴致很好,好酒好菜招待。他趁着酒兴对大器说:“我只必圆一个女儿,这家也都是你们的。必圆从小没了娘亲, 我把她全托给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看待她。另外,你教书之余要用功做些学问,一年半载必圆怀了孩子,你可再去深造。”
大器连连点头: “岳父不须说,这一生我就是必圆的保护人!”
欢娱日短。高达人看天色已晚,便催促女婿女儿:“这年月不太平, 我们这里虽说离县城只四五里路,但常听说有‘背娘舅’谋财害命的事,你俩还是趁早赶回城去!”
夫妻俩就辞过父亲回家。这时夕阳已经下去,新月高高升起,路边大片的乌桕林,显得幽深,里头还不时传出寒号鸟的哀鸣, 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走过一二里路, 忽然一边乌桕林里窜出一条黑黝黝的身影,当路横住:“吠,给爷留下买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