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后,我回乡务农。队长给了我一个放牛的美差。
开始,我一见到这群两眼鼓出,双角朝天,一副盛气凌人的大力士,心里就直打鼓,总怕被牛蹄子踩伤,被牛角顶伤。可是时间一长,我竟渐渐地喜欢起它们来,一天不见就好像缺了点什么。而这群不会讲话的“朋友”也对我很友好,特别是那头最健壮、资格最老的大黄牛,常常凑到我身边,伸出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我的手心手背,湿润润、暖烘烘、痒兮兮,真是舒服极了。每当这时,我常常骑在大黄牛的背上,抓住它的双角,使劲地晃它的头,嘻嘻哈哈地和它取乐,别提多开心了。
立秋过后,正是放牧的黄金季节。这天我赶着牛群到离村 10里开外的黄土岭放牧。这荒坡从没有开发过,土肥草厚,是难得的天然牧场,也是各路牛倌必争之地。我来得早,占据了有利地段,把牛撒出后便躺在暖融融的草地上晒太阳,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阵牛吼声和牛角的撞击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起身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是邻村的一群牛也光顾这里, 并且正在和我的牛群发生武力冲突。双方战得不可开交:一头头一对对死命地拚杀,牛吼声和牛角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场面十分吓人。对方领头的是一头大黑牛,此刻正在和我的大黄牛交战。大黑牛的体重和块头都占明显优势,相比之下,大黄牛就逊色了。大黑牛又凶又猛,一次又一次地向大黄牛发起攻击。但大黄牛还是毫不怯阵,奋勇迎战。
我怕出什么意外,就拿着鞭子使劲地抽打大黄牛和大黑牛,力图使它们休战。但它们根本就不理睬我,看样子非要决个胜负才肯罢休。由于大黄牛身单力薄,斗了几个回合,就已经遍体鳞伤,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了。而大黑牛却越战越勇,它瞅准一个空隙, 双角猛地朝大黄牛的左肋顶去。如果大黄牛躲闪不及,它不死也会造成重伤。此时,我顾不得多想,顺手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劲全力向大黑牛头上砸去。只听“啪”一声,不偏不倚,正砸中大黑牛的牛角,将一支牛角打断。大黑牛吼叫一声掉头就跑,其他正在交战的牛群见主帅败阵,也跟着落荒而逃。
过度的疲劳,使大黄牛瘫倒在草地上,好大一会,才慢慢地站立起来。它晃着身子一步步来到我身边,扬起头,伸出舌头舔我的双手,好像是在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深秋过后,又到了耕地的季节。一天,因拉牛的那个小伙子生病,队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临时决定让我去拉牛。
拉牛这活,虽说不上很复杂,但必须手脚利索,既要有驾御耕牛的本领,又要善于理解扶犁掌舵人的意图。那天,我满怀信心地赶着那头大黄牛来到了待耕的田野。顺牛套,扎牛绳,大黄牛很听我的话,很快准备工作就做完了。这时,扶犁的王大叔一手紧紧握住犁把,一手挥着杯子口一样粗的大牛鞭,直着嗓子喊了一声“走”,大黄牛就像运动员听到了发令的枪声,身子前倾,甩开四蹄向前冲去。铁犁入地翻出层层潮湿清香的泥土,我紧紧拉着大黄牛头上的绳子,眼睛不错神地盯住前方,惟恐大黄牛一时大意而将犁拉出轨道。可能是我拉牛的缘故,今天大黄牛表现得特别出色,只见它四蹄生风,一对大鼻孔扑哧扑哧地出着粗气,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而我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多小时下来,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大黄牛似乎看出我体力不支,也放慢了脚步。王大叔见状,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挥起牛鞭朝大黄牛打来。只听“啪”的一声,大黄牛皮毛没伤,我的左肩却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接着,我就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晃倒了下去。王大叔见自己失手,急忙扔掉犁把,跑到我身前,仔细一看:我穿的秋衣被打透,一寸多长的皮肉被撕开,深可见骨头,正在汩汩地朝外冒鲜血。
一阵麻木之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哭爹叫娘地在地上打滚。正当王大叔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大黄牛挣脱了套绳来到我面前。它低下头来,伸出那又长又软的舌头,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舔我带血的伤口,我肩上的疼痛感顿时大减。大黄牛舔了一会,突然愤愤地扬起头,怒目圆睁,双角直指王大叔。王大叔即刻明白了什么,他撒腿便跑。大黄牛长吼一声,紧追不舍,5米、3米、1米……眼看牛角即将插进王大叔的后背心。此时此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是绝望之中喊了一声:“大黄牛不要顶,不要顶啊……”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我娘来了,队长和王大叔也来了。我见王大叔安然无恙,心里这块石头才算放了下来。队长告诉我,尽管大黄牛听了我的话,没有把王大叔挑倒,但它的脾气变坏了,一直暴跳如雷,弄不好就要伤人。所以队里商量后,决定明天把大黄牛杀掉。
听了队长的话,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眼泪不住地落了下来。
后来杀大黄牛时,大黄牛怎么也不肯就范,搞得五六个棒小伙子都奈何不了它。最后队长下令将大黄牛关在一间房内,不准任何人送水加料,让其活活饿死。大黄牛关在屋内滴水未进,没过几天,便骨瘦如柴,它每夜长叫不止,令全村人听了心寒。后来队长又派我打开房门,探其究竟。没想到大黄牛见到我时竟会双泪长流,此时我也泪如泉涌,人畜之间,四目相对,大有生离死别之情。突然,大黄牛身子一晃,倒地断了气,只是两眼圆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