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师站起身， 强忍着泪水往回走，走走停停。忽然身后“扑通”一声，杜老师一惊，猛回头，见水面上已没了儿子，只有一圈圈波纹在扩大。杜老师心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一声哭喊：“宝儿！”便疯狂地扑下塘救起宝儿。
宝儿虽傻，毕竟是自己亲骨肉，他哪能见死不救哇！
星期一早上， 双眼布满血丝的杜老师走进教室，见好几个座位空着，便焦急地问：“姜花、艾梅梅、于山妹这几个同学怎没来?谁知道她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教室里嗡嗡一片。后来几个男生犹豫一下， 还是站起来说：“老师，姜花她们不来念了，她们说要到山外学校去念书……”
杜老师急了：“这怎么行?姜花她们那么小，几十里山路能跑下来?现在，大家先自习，我这就到她们家去看看，请她们来上学。”说完，杜老师起身要走。
“老师，”一个男生看了看围桶里只露个头的宝儿，低声说，“姜花她们说了，宝儿太可怜了， 如果她们女生都到山外去念书， 那老师就会把围桶锯矮。都是因为她们这些女生，老师才把围桶加高的。”
杜老师手一颤，手中的书本、粉笔全掉到地上。多懂事的娃啊！杜老师当着学生们的面泣不成声。
夜里， 杜老师心烦意乱就是睡不着，于是，爬起来取出药瓶准备吃几粒安眠药。倒出药粒正要吃， 忽然脑中闪出一个主意， 赶忙把宝儿弄醒，把药粒都倒在床上，哄宝儿说：“宝儿吃糖糖，宝儿吃糖糖。”宝儿见了药粒很高兴， 两手急忙忙抓起药粒就往嘴里……杜老师再也看不下去了， 忙掩脸奔到门外……
宝儿死了。当村人从四下赶来， 只见宝儿枕着杜老师的臂弯， 清爽爽地躺在杜老师的怀里。村人想起宝儿见到他们时那真诚的笑，一个个唏嘘不已。他们虽然觉得宝儿死得有些蹊跷， 但都不愿把话往深处问。杜老师也不答村人的问话， 只是用手抚摩着宝儿的脸， 嘴里喃喃不停：“宝儿，其实你走了好呢！这样，你就不再受罪了……”
前脚安葬了宝儿，后脚杜老师就把刘霞、姜花她们接到学校来上学。杜老师现在课教得更认真了，他把全部心血都放在学生身上。家访次数也多了，只是走在路上，总觉得宝儿在牵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他不忍回头，不回头，宝儿便真的牵着他的衣角在走。夜深人静的时候，改完作业备好课，杜老师脑里全是宝儿形象，以致无法睡去。一次睡着了，无意一摸身边，不见宝儿，便一惊而起：“糟了，宝儿还忘在外面呢！”忙赤脚奔出门外，见围桶是空的，才醒悟过来，他伏在围桶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杜老师头发几天里便全白了。
初冬的一天，天阴沉沉的，刮着冷风。杜老师正在聚精会神地给学生上课，外面忽然来了一帮人。村长把杜老师叫了出来：“老杜，县上来人了，电视台的，说要报导你的先进事迹。”
杜老师疑惑地说：“我有什么先进事迹?”
村长冲口便说：“怎么没有?他们说你为了让娃们安心来上学，把老婆给耽误了，现在宝儿一条命也没了……”
没等村长说完，杜老师脸就黑了下来，但又不好冲这一帮人发火，就说：“我现在正在上课呢，等放了学再说。”说完走进教室。
村长愣了一下，忙跟进教室：“老杜，你看你，这大冷天，让县上人在外面干等呀！他们可不像我们这些山民，受不了的。”接着村长便挥手对学生们喊：“娃们，今天不上课了，都回家吧，县上记者要给你们老师拍电视。”
学生们欢呼着涌出教室，记者们走了进来，杜老师坐到课桌前，可就是沉默无语。
记者忍不住了：“杜老师，您说话呀！随便说说，就像和我们拉家常一样，不要拘束。”
杜老师一动不动。
记者说：“杜老师，其实您的事迹很感人的，当时我听到你的事迹后，忍不住哭了。”记者动情了，“杜老师，像您这样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人，才真正是我们民族的脊梁啊！ 如果再不向人民报道，那就是我们新闻工作者失职！拍您的这个专题，我们起了个名字，叫《山魂》。如果拍成功，我们要把片子送到中央电视台，向全国播放！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您！”
杜老师还是在那一动不动，像尊雕像。
记者说：“杜老师，我知道，有些事您很矛盾，不愿说出来，是吧?关于宝儿的死，如果您愿意，我们也可这样报导：宝儿生病了，您一心扑在教学上，结果耽误了时间，心爱的儿子最后死在自己怀里……”记者见杜老师嘴哆嗦着，两颗浊黄的泪珠滚到脸颊上，便试探地问：“杜老师，如果您认为这样可行，那我们就开始?”说完，示意摄像开机。
霎时，雪亮的光柱一下把杜老师罩住，杜老师慌忙背过脸去，记者们这一次还是没有成功。僵持了一段时间，杜老师转过脸来，抹干眼泪，愧疚地对记者说：“我这人好没出息，见人说出不话来。这样吧，让我准备准备，你们明天来，明天你们要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村长、杜老师把县上来人送到路口，这时，天更阴沉，风更紧了，一片二片的雪吹了下来。村长回家了，可杜老师还久久立在雪中。
第二天清晨，大地，房屋，树木都铺上了一层洁白的雪。几个男生嬉闹追逐着来上学，远远便看见教室门口又立着围桶，里面有个人，身上，脸上落了白白一层雪。几个男生一怔，接着便连滚带爬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喊：“快来人啦，宝儿又活了！快来人啦，宝儿又活了……”声音在寂寞的山村上空回荡，极凄惨。
村人纷纷赶了过来。后来几个胆大的慢慢接近围桶，抚去那人脸上的积雪，“是杜老师！”随着一声哭喊，人们都涌了上来，哭声一片。
杜老师早已气绝，硬得像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