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盘湾是个只有三十来户的偏僻小山村，村上有所小学校，学校只有一位老师，姓杜。碾盘湾大人孩子都特别敬重杜老师，没有杜老师，他们就不会看书识字，更甭想把算盘打得哗哗响。
那年，杜老师的妻子生孩子难产，杜老师费尽周折把她送到山外医院，结果孩子被抢救过来，大人命却没保住。杜老师把孩子取名叫“宝儿”。不幸的是，这宝儿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屎尿随意拉。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出生时因脑缺氧而成了痴呆。宝儿是杜老师的命根子 ，这打击真是太大了。
幸亏宝儿还挺乖。杜老师上课，他就坐在教室门口，只要在面前瓦盆里摞上一条蚯蚓或一只掐去腿的蚂蚱，他就能拖着口水看上半天。不上课的时候，杜老师到哪他就跟到哪，一不见就嚎。杜老师家访，宝儿就牵着杜老师的衣角跟在后面，见到人，便咧着大嘴笑，样子极真诚。
这天，杜老师正在给学生上课，忽见班上学生交头接耳，不注意听讲，便顺着学生们的视线，朝教室门口望去，原来是宝儿正在拉裆里的小鸡鸡。杜老师忙上来阻止：“宝儿看虫虫，不能玩小鸡鸡。虫呢?”看看瓦盆，空空的，不远处一只老母鸡正在吞咽一只蚂蚱。杜老师见了，只好又走过来哄宝儿：“宝儿乖，听爸爸上课，爸爸下课后再给你捉虫虫。”可杜老师起身刚走上讲台，学生们又哄堂大笑。宝儿又在玩自己的小鸡鸡，见大家笑，自己也咧嘴傻乐。杜老师叹了口气，来到教室外面，拿下自己正晒着的短裤，给宝儿穿上。
夜里，杜老师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身边熟睡的宝儿，心里好难过：宝儿越来越大了，再穿开裆裤是不行了，可穿蒙裆裤又不晓得喊屎喊尿，怎么办?……鸡叫头遍，杜老师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第二天，杜老师赶到村东头李木匠家，借来一些木工工具，凭着平时修学生桌椅练就的一双手艺，用木板打了个围桶。
围桶打好之后，摆在教室门口，上课时，就把宝儿放在里面，虽然围桶只齐胸，但宝儿不晓得爬出来，只要能看到杜老师，宝儿就不闹。再家访的时候，宝儿还是牵着杜老师的衣角跟在后面，见人仍是真诚地笑。只是这个时候，杜老师一定给宝儿换条蒙裆裤子。为此，杜老师难免要多洗几次屎尿裤子。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十年过去了，宝儿长得几乎和背驼的杜老师一般高了。杜老师已换了五个围桶，一个比一个高。
这是一个初秋的下午。杜老师感到有点疲惫，看看课程表，刚巧是体育课，就吩咐学生们在操场上或教室里自由活动，也没敢惊动在围桶里睡着了的宝儿，径自进了自己的屋，想休息一会儿。迈门槛时，腿一软，差一点跌倒。
迷迷糊糊中， 他似乎听到宝儿的傻笑声。他浑身一激灵， 急忙跑出屋来。果不其然，宝儿不知怎地已爬出围桶，晃着白白大屁股，乐呵呵地撵着穿花衣裳的女学生。
杜老师急步赶了过去。这时， 只见宝儿从背后搂住了一个叫刘霞的胖胖女生，刘霞哭喊着挣扎， 宝儿却紧搂不放， 撅着大屁股， 高兴得哇哇大叫。杜老师上前，气得甩手就给宝儿一巴掌，然后抠开宝儿的手，费力地把他抱进围桶。宝儿挨了打，可在围桶里仍兴奋无比。
杜老师忙转过头安慰哭着不停的刘霞：“刘霞好，别哭了，老师向你赔礼道歉了。宝儿是傻子，不懂事，吓着你了。这都是老师的不是，不该有点不舒服就去休息……”有几个男生上来认错，说他们惹了宝儿，杜老师摸着他们的头说：“不怪你们，只怪老师养个傻儿子。”听杜老师这么一说，几个男生眼圈都红了。
第二天，刘霞来上学，见到围桶里的宝儿便怯怯不敢上前。谁知宝儿见到刘霞，显得特别兴奋，竟又爬出围桶，迈着八字步来撵刘霞。刘霞见了，忙掉转头，哭着往家跑。杜老师当时正在晾晒衣服，见了忙丢下衣服，跟在后面喊，可刘霞就是不回头……
放学后，杜老师丢下宝儿来到刘霞家，劝刘霞上学，说：“现在宝儿再也爬不出围桶了，我把围桶加高，齐他脖子了。”可刘霞哭着不应。刘霞家长听了过意不去，忙说：“杜老师，你可千万别这样，苦坏了你的孩子！宝儿是傻子，谁能怪他呢?这丫头片子不念拉倒，随她吧，这样你还少一个烦神。”
刘霞死活就是不愿来上学，她的确给宝儿吓坏了。天黑了，杜老师怏怏地回来，远远就听见宝儿在嚎。气愤不过，上来“啪啪”就是两巴掌。宝儿咧着大嘴，哭得更凶，样子十分可怜。宝儿毕竟是个傻子啊！杜老师有些后悔了，他把宝儿紧紧搂住，给宝儿擦去泪水， 不知不觉地， 自己的泪水也“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几天来，杜老师一直在想：宝儿这样活着其实也是受罪，倒不如死了，对自己，对他都是解脱，又不影响娃们来上学。主意拿定了，星期天中午，杜老师就把宝儿领到山脚下的水塘边。·杜老师弯下腰， 把手里的瓦盆放到水面上，轻轻一推，瓦盆向水塘中心荡去。杜老师转身对宝儿说：“宝儿， 快下去看， 瓦盆里有虫虫呢， 瓦盆里有虫虫呢！”宝儿听了便乐颠颠地下了水，兴奋地朝瓦盆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