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根火柴(二)

这个带罩子的煤油灯成了我和小孙赖以生存的火种, 但是这种劣质煤油烟气大,用了两天,罩子就熏黑了,灯芯上还结了两个像绿豆似的灯花,火力和亮度都明显减弱了。为了清除灯花,擦亮罩子,我和小孙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以免出现任何偏差。小孙负责保护灯火,他脱下棉袄,像木桶似地围成圆圈,将煤油灯罩在中间。我取下灯罩,先剔除灯花,再擦罩子,每一个程序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这也就大大延长了擦拭的时间。小孙脱了小棉袄,仅穿一个绒线衣,在这墨水瓶儿都会冻裂的帐篷里,一下坚持半小时,冻得清鼻涕都流了出来。我擦好灯罩,准备重新安装在灯头上时,小孙再也忍耐不住严寒的侵袭,猛然爆发出一个响亮的喷嚏来:“阿嚏——”这一声喷嚏不当紧,那灯苗儿一下被这股强烈的气流扑灭了!

  我们苦苦盼望精心守护的火种竟然毁于一旦, 我的心好像被谁猛击了一下,正在安装灯罩的手猛得一抖,那灯罩掉到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

  这一下我绝望了,气愤至极,挥手便狠狠地捅了小孙一拳,同时恶狠狠地骂道:“你怎么搞的?这喷嚏你早不打晚不打,偏在这会儿打?你这一喷嚏说不定就把咱俩的小命打到阎王爷那儿去了!”

  小孙对我的蛮横报之一笑,他说:“没关系,我还留一手哩!”他从袖筒里取出一根黄表纸卷成的纸筒儿, 上面有如豆似的火光在闪耀。他把这火种抖了抖,用嘴一吹,居然跳出一颗小火苗来。我小时候曾见母亲这样取火,像玩魔术一样巧妙。我看到那煤油灯重又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而那灯罩儿却已摔成碎片儿无法复原了,心里愧疚得要命,脸上火辣辣发烧。我接过那燃剩下的半截黄表纸, 那上面依然有他女友的署名。我讨好似地跟小孙逗趣说:“你的女朋友为我们作出了牺牲,我要首先谢谢她了。如果她不给你寄来这些信件,咱俩都要报销在这荒原上了。”小孙的脸色突然暗淡下来,他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心头一震:“咋了?”小孙说:“她死了!”

  原来小孙出身地主,高中没毕业就被派到河工进行重体力劳动。她的女朋友在大食堂当炊事员,暗暗偷了几个馍贴补他。后来被事务长发现,要开小孙的批斗会,他得信后,趁着夜色跑了出来。数天后,他便来到这西北高原。后来,他知道他女朋友被撤销了炊事员一职,还被罚到工地劳动。一个年轻女子怎能受得了这折磨?她又累又饿,不久便死了。这两封用黄表纸写的情书跳动着这位痴情女子的心,这对小孙来说自然是珍贵无比,可现在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小孙折好那小纸头,小心翼翼地掖在贴身的衣袋里,揩揩眼泪说:“这是有价值的。她若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这一年春天来得格外早,刚进三月,几场春风吹来,积雪便慢慢溶化了,千里草原终于抖落掉冰盔雪甲,袒露出它那宽敞的胸膛,从枯黄中慢慢透出一片新绿来。一天傍晚,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打破了荒原的宁静,我和小孙奔出帐篷,欢跳着去迎接老场长和新老战友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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