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1973年发生的事。那年11月初的一个夜晚,凉风习习,我和劳累了一天的爸爸妈妈早早就上床进入了梦乡。
半夜里,我被爸爸用力摇醒:“快起来,14号强台风来了!”一听刮台风,我睡意一下全无,慌忙爬起来。此时,妈妈正搂着弟弟和两个妹妹坐在床沿上。
外面,风声从屋顶上呼啸而过,一次比一次响,一阵比一阵猛,很是吓人。海南岛年年有台风,可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未听到过这么骇人的风声,那风声真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都睁大着眼睛望着爸爸。爸爸很镇定,他举着手电,不时照着墙壁、屋梁、屋脊。
不一会,爸爸穿上雨衣,想开门往外走。妈妈忙问:“去哪?风这么大。”
爸爸扭过头,脸色庄重地说:“听风声,今夜的台风来势很猛,现在越刮越大,连队的这些房子看来顶不住,我去外面喊一喊。”这个时候出去,多危险啊,妈妈急忙拦住,“你——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轰——”又一阵狂风从屋顶掠过。“哗啦啦……”一种怪异的响声从外面传来。爸爸急了,转身说:“阿珍,我是排长,这个时候先要想到大家,这样吧,我出去后,你在屋里盯着房顶、墙壁,一发现情况不对,就马上带小孩冲出去。如果我还不回来,
你们就跑到球场中间抱在一块蹲下来,我会来找你们的! ”说完,开门冲了出去。
妈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关上。爸爸一走,我们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心中更加恐惧了。
“轰——”又一阵风从屋顶呼啸而过。“哗啦啦”房顶右上角一下撕开了一个大缺口,碎瓦散灰落了一地。有一大块灰瓦险些砸在妈妈头上。没等我们回过神,又听到右边随风传来了沉闷的轰隆声。我们虽坐在床上,却明显地感到从地下传来强烈的震动。
妈妈还在呆愣的瞬间,我猛然发现靠大门的右墙歪向左边。我脱口大喊:“妈,右边的墙歪了。”妈妈一听,吓得连拖带扯地把我们兄妹四人拉下床,朝门口冲去。
妈妈打开门闩,用力拉门,但门没有动;再用力,仍不动。妈妈急了,用两只手拼命拉!可门丝毫不动。我抬头再看,倾斜的右墙恰恰压靠在木板大门上。
“妈,我们出不去了! 你看门上面!”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妈妈抬头一看,突然发疯似地捶起大门:“快来人哪!快来人哪!国强,你在哪——快来人呀! ”妈妈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吓得弟妹们搂着我大哭起来。我虽然没有哭,却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就在这危急的关口,突然,窗口出现了一张黑糊糊的脸, 只听有人在大声喊:“大门卡死了,我要砸窗,你们闪开! ”那人举起一把锤子,狠狠地朝木窗条砸去。一下,两下,不一会,六条窗栅被砸断了。
“快,小孩先出来! ”那人把双手伸了进来。这时我才看清,这人是我们的邻居曾叔叔。曾叔叔的老婆是只“母老虎”,经常找茬跟我们过不去。还打过我和弟弟。我们两家的厨房虽靠在一块,却从不往来,双方从不打招呼。在这台风之夜,在这危急关头, 来救我们的竟是曾叔叔。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在曾叔叔的帮助下, 我们四兄妹一个个从窗口钻了出去。
我出来后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我们这幢共九间的房屋从右向左倒了八间,只剩下我家住的这间未倒。
当曾叔叔刚把妈妈拖出来时,一阵龙卷风刮来,我家这间房屋终于支撑不住,轰隆倒下。几乎是同时,对面的一幢砖瓦房也轰隆一声倒塌了。
曾叔叔愣了一下,突然怪吼一声,向对面倒塌的房子冲去。对面那幢房屋的第五间是曾叔叔一家住的。
我也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也跟着曾叔叔向前跑去。
风雨交加中,曾叔叔与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撞了个满怀。“老曾是你,风这么猛,小心点。”那是爸爸的声音。“我老婆、还有小华小宝,他们,他们都还没出来哇! ”曾叔叔话没说完就号啕大哭起来。“振作点,老曾,房倒之前,我已把你老婆和孩子拉了出来。他们现在都在球场边的一辆牛车底下,你快去吧。”爸爸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完,又补了一句,“不知我的老婆小孩怎样了? ”
“爸爸,”我在后面大叫一声就哭了起来,“爸爸,刚才要不是曾叔叔,我们就没命了……”
“老曾! ”“老李! ”风雨中,两个身影一下子紧紧抱成了一块。
我呆呆站在他们后面。这一刻,我竟忘记了台风,忘记了寒冷,忘记了一切……
天亮时,风停了,雨住了,我们连队变成了一座陌生的废墟。这场突如其来的强台风,刮坏了所有的房子,刮倒了所有的橡胶林……然而全队大小三百来人,却无一人受伤,无一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