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冀东宝坻县境内,村民冯老顺给儿子天成娶媳妇, 媳妇是从小定下的东边三十里远的村里人,名叫秀满。
虽说天成和秀满是从小定的婚, 可两人从未见过面,又都才十六七岁,正是腼腆的年纪,所以新婚花烛夜两个人垂头躲脸,一个炕上,一个地下,直愣愣地戳在那儿,不言不语地一直熬到后半夜。天成累了,一歪身,仰脸在炕上躺了下来。刚闭上眼,觉着头下空得慌,就对地上的秀满说:“你把枕头递给我。”秀满听了,脸“腾”地红起来,也没吱声儿,也不动窝儿。过了一会儿,她偷眼朝天成瞟了一下,这才起身移步,把炕沿边并摆着的一对枕头揪起一个,朝天成丢过去。
那时候乡下的枕头跟现在不同,都是长方形,四楞八角,里头装着谷糠、荞麦皮,硬棒棒像个木头轱辘儿;偏偏这小两口的新婚图凉快,枕头里装的是黍子米,那就更沉了。按秀满的心思,把枕头丢给天成,他还不会自个儿放在头下吗?谁料那枕头却正好砸在天成的胸脯上,而这时天成已经睡着了。待得半晌秀满发现不见动静,天成的脸早已憋成猪肝色,鼻孔里没有了出气。
秀满吓坏了,心儿“噗噗”乱跳,痴呆呆看着天成,又痛心又害怕。正捂着嘴“哽哽噎噎”抽泣着,忽然听见外面鸡叫声,发觉天蒙蒙亮、了。她心一横,抹把眼泪,悄悄开了屋门,轻手轻脚溜出小院,借着西下的月光朝村东头跑去。秀满是想跑回娘家,赶快把这事告诉爹妈,给拿个主意。可她心慌意乱,总也找不着道儿,正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跑,不想在村头一堵破墙角那儿, 跟迎头过来的两个汉子撞了个满怀。原来这是村里的一对混混儿,一个叫侯七,一个叫哈八,正从邻村麻将桌上赌输了回来。一看面前是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两个家伙立刻嘻皮笑脸动起了手脚。
眼看秀满就要受辱,此时此刻,那堵破墙头却因近日大雨泡软了根基,“轰”地一声被挤倒了,正好把一对混混儿给压在里头。秀满见得此景,拔腿就跑。可是刚跑出村子不远,一对混混儿就从后边一溜歪斜地追了上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着。秀满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附近又没有人家,只有一片小菜园,一架辘轳在月光下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秀满别无他法,牙一咬,冲着辘轳架就跳了下去。
再说天成家里。冯老顺两口子见天已大亮,还不见儿子媳妇起来,过来一看,儿子死在炕上,媳妇不见了人影,顿时慌了手脚,立刻一张状纸告到了县衙。县官决定查看现场,可没想到刚到冯家,天成却醒过来了。这一来,冯老顺两口子自然是喜出望外,可是官司并没有完结,因为媳妇还不知道哪儿去了呢。天成一家急着找媳妇,秀满娘家也要找闺女呀,于是这场官司又接着往下打。
凑巧,就在县官审理此案的同时,那侯七、哈八两个混混儿犯了事儿,闹出了人命。县官一审,就把他们追逼秀满跳井自尽的事儿也一齐给审出来了。于是两个混混儿引路,县官差人到井里捞人。可捞了半天,只捞出一只绣花鞋来。县官琢磨着:说不准那秀满早被人救走了呢。
县官的推测是有道理的。那天秀满跳进井里,浸湿了半身,可并没伤着性命,只是把脚崴了。她等两个混混儿走后,便试探着叫“救命”。赶巧,邻村一个张姓孤老头起早拾狗粪转悠到这里, 便解下腰缠的大褡包, 再接上裤带,把秀满从井里救了上来。张老把秀满带回家里,细问落井缘故。秀满留个心眼,只说是给娘请医,迷了路,误入井里。于是在张老家将息,张老会捏脚伤,给她治着,说等好了,再送她回三十里外的娘家。
这天,张老捡粪回来,给秀满说起他听来的关于天成、秀满两家打官司的事,末了长叹一声,说:“那天成也太痴心了,醒过来后竟整天整夜不回家,到处去找他媳妇,越走越远,听说现在奔山海关找去了呢。”
秀满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说:“是我把他害啦,我对不住他呀,大伯,我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张老听秀满讲明了事情的原委后,也不禁落下泪来,想了想,说:“也罢,反正我孤身一人,这个穷家也没啥留恋的,大伯我陪你一块去找。”次日,两人起个大早,扮作父女动身上路,一道儿打听着,就奔山海关方向去了。这一去就去了大半年。
再说山海关城楼下有一家小饭铺,铺主姓曹,老两口一闺女,在这儿经营小买卖。这天早上,曹老刚开铺门,发现铺子外倒着一个年轻人,便忙不迭地搀扶进来,放在炕上。细细一看,见他并非有病,只是饿得晕过去了,两口子便忙唤女儿福儿冲一碗热辣鸡蛋汤,先灌下去。不一会儿,那小伙子就睁眼儿了。这个小伙子就是天成,他寻媳妇儿寻到山海关,又累又饿又失望,一头栽倒在曹家铺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