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子

每当克里斯蒂窗前的蔷薇绽开浅红的花蕾,她就知道又过了一年了,这株蔷薇和种下它的儿子又大了一岁,而她,又老了一些。

你在哪里呢?我亲爱的菲利克斯,我唯一的儿子。

她打开从不离身的链坠,那里没有菲利克斯的相片,只有一张星系的图画,那银色的漩涡仿佛要吸走她的灵魂。她松弛的脸颊在微微颤动,眼中却没有泪水。她昂起头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星星,那星空呵,她永远也看不厌,因为她的独子在那里。农场的夜晚风总是很大,她入睡前常会听到蔷薇花瓣被风扯落的声音。

“妈妈,我想种株蔷薇,浅红色的蔷薇!”菲利克斯摇晃着她的手,“可是我的零用钱不够,蔷薇苗好贵!”

她微笑着数给他一些分币,又拿了本《怎样栽培花草》放在他手中。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坐在窗前,看着菲利克斯把花苗买来,挖坑,种下去,再浇上水。他干得真漂亮。他是她独一无二的菲利克斯,是她优秀的独子,虽然他才5岁,但比十几岁的孩子还聪明。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稚气的脸庞上从笑容到泥巴都是那么的可爱。当他成功地栽好蔷薇,她将他抱起来,母亲和儿子在温柔的阳光下分享着彼此的快乐。

电话铃声在一个黄昏响起,声音像潮水般淹没了静寂。她拿起听筒,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塞德夫人吗?我是维特上校,以军部的名义邀请您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您的儿子菲利克斯也将出席——作为在遥远的异星战斗的英雄。您会为他们而骄傲的!”

她在询问了一切细节后放下了听筒。她的菲利克斯回来了吗?她空荡荡的生活又将被那份独一无二的幸福填满了吗?她亲爱的菲利克斯,她伟大的独子,不是作为一个战士,而是作为一个儿子……说起来,她失去他有多久了?

“夫人,经DNA检测,您的儿子菲利克斯被选为地球宇宙舰队第一批特别战斗士兵,现已出发前去训练。”在那个蔷薇花盛开的下午,一名军官带着一队士兵来到了她的家,向她传达了这个命令。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清楚无论是否愿意,决定都已不可更改。

他们开始在屋子里翻动,因为军官说为了保密,一切有关菲利克斯的东西都要带走。她木然地站在屋子中央,看他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其实她并不介意,没有了菲利克斯,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一片片残影而已。

“这花开得真漂亮呢,夫人,是您的儿子种的吗?”军官指着窗前开得红红火火的蔷薇问。

“不,我们家搬来之前就有了。”

“哦。”那军官点点头,然后收走了菲利克斯所有的照片,包括链坠里的。

等到这纷乱的一切结束时已是黄昏,军官即将带队离去时,她突然叫住了他。

“上校,你知道吗,菲利克斯是我的独子,唯一的儿子。”她陈述着。

“别担心,夫人,我们将给您提供花不完的生活费,并委托政府相关机构妥善照顾您。”

那辆黑色的轿车被司机从车库里开了出来。上校把车送来已有很久了,但她从未坐过,只是让司机开它去买东西而已。她喜欢的是老式的敞篷汽车。菲利克斯一边开着车一边高声唱歌,她坐在后座为他打拍子,风吹过她的头发,也把菲利克斯的歌声带到很远的地方。

今天她要坐着它去见菲利克斯,见她的独子。她把银色的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最后小心翼翼地坐上车,生怕弄皱了裙子。刚坐好却又跳下来,拿起生锈的园艺剪刀剪了一大把盛开的蔷薇抱在怀里。

“夫人,会刺到手的,您小心些。”司机提醒她。

“不会的,菲利克斯喜欢蔷薇。”她幸福地笑着,浅红色的花朵映红了她瘦削的双颊。

“我们伟大的基因组合战士今日终于得胜归来了,他们将首次与人民见面,而且,我们还有幸请到了一位伟大的母亲——有请塞德夫人!”

在欢呼声和掌声中,她被一位军人扶上了台。她没有听到讲话者说了些什么,只是急切地张望,寻找着她的菲利克斯。他长高了吗?是胖了还是瘦了?在战斗中有没有受伤?他在哪里?他……几百个……不,几千个菲利克斯排成整齐的方队站在她的面前,迷乱了她昏花的眼睛。她的菲利克斯?不!菲利克斯是她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爱子。她端详着眼前的一张张毫无二致的脸庞,手抖动得厉害,菲利克斯的脸是这个样子吗?他应该是微笑着的,绝不是面无表情的。

“我们采集了您儿子的基因,作为这一批战士的智力及容貌方面的基因模板。虽然您的儿子已根据保密法被抹去,但是他使得这3800名战士获得了天才的头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您的儿子……”

她没有听到下面的话,她已经不想听到任何话。这一刻,她已明白:她的菲利克斯,独一无二的菲利克斯,她宝贵的独子已经不在了,无论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着。蔷薇的刺扎进了她的手心和胳膊,于是她松开手,任那些温柔的浅红色花朵散落一地。在3800名菲利克斯的注视下,她的整个世界和久违的泪水一同跌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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