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孤独(二)

自从她拒绝了马尔克斯的求婚之日起,她的室门就再也没有开过,也没有人注意。这些离开阿玛兰塔的日子里,马尔克斯躺在乌苏拉园子的藤蔓上整天整天数那个废气在角落里破旧耙子的齿数,黯然神伤。可他终究没有搞明白具体的数目。那些阳光晒得他似乎像黄油一样融化掉的中午,不经意间,他又回到了和阿玛兰塔玩中国象棋的那些遥远的下午,文回到八月的那天上午,似乎又听到阿玛兰塔拒绝的声音“对于这种事,我们都老了。”他的双眼只能睁开眯成一条小缝隙。他一遍一遍回想着与阿玛兰塔度过的每一段美好而伤感的时光,沉浸在自己设置的无比的痛苦的幻想中。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孤独中,只有年迈的乌苏拉每天来看他。“马尔克斯,”鸟苏拉的声音已经颤颤巍巍,“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为所欲为了。”

马尔克斯企望的眼光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可怜巴巴地游移着,如两只蒙了灰的烂葡萄。失魂落魄的马尔克斯上校跌跌撞撞从藤蔓上翻身下来,面无表情地在院子中晃荡踟蹰。羸弱的乌苏拉只是呆呆站在一旁,暗暗抹眼泪。后来,乌苏拉去阿玛兰塔缝纫室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阿玛兰塔的门再敲也无人答应了。当她只能靠声音和味道辨别事物的时候,乌苏拉就再也没有去过了。马尔克斯终于还是蹒跚的挪到了阿玛兰塔的缝纫室前,他的苍老的速度让人不可思议,似乎所有的他的余年统统万马奔腾的强加在了这几周的上校身上。一瞬间让他颟顸落魄。那间独立于旷野的缝纫室的墙壁已经被每天下午四点准时从马贡多大街上席卷而过的罡风挟带的沙砾砸得百疮千孔,可怜一如呼吸微弱的三条腿母狗。很多年后,当马贡多被那阵《圣经》上记载的飓风刮飞的时候,阿玛兰塔的缝纫室是第一个消失殆尽无影无踪的。

站在缝纫室门前,马尔克斯已经不能移动半步了。他的心被一种急切的激情煎熬着,一冲进阿玛兰塔的缝纫室,扑在她怀中放声大哭。紧紧抱住她,让她的温暖填补他那因思念而空旷而荒凉的心田。可他不敢敲一下门,哪怕一下。他害怕听见阿玛兰塔如平时一样坚定的拒绝声,他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

这时,过去的回忆像他戎马生涯中无数的惊涛骇浪一样汹涌扑来,拍打着马尔克斯的身体。他记得在每一次生死殊斗的鏖战与鏖战的罅隙,站在赤红旗帜熊熊烈火狂舞的战场上,他一直一直都思念着阿玛兰塔,看到她的双手在手摇缝纫机上把布逢成泡沫般的花边。她是他枯燥而生死未卜的战争生活的一剂熨帖,她是他生活的全部欢乐和悲伤的源泉。为了表达他的爱意,马尔克斯从未把他那把饰有铜钱和真丝流苏的军刀带进阿玛兰塔的缝纫室一步。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现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他身陷图圄时阿玛兰探望他的那些甜蜜的星期六。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心甘情愿再坐一次牢,让他把那些过去的时光重温一遍。可岁月无常,谁会想到今天他站在她的缝纫室前竟是这个样子。马尔克斯翕动着干枯龟裂的嘴唇,怯生生的吐出几个字:“阿玛兰塔…”上校像一个被母亲暴打一顿后的孩子一样难过得哭了,这一刻,他再也矜持不住他那因思念酿成的泪水。污秽的脸上老泪纵横。

缝纫室里传来一个幽灵似的声音,带着陈腐的微弱气息,“马尔克斯,你回去吧!”

“哦….”马尔克斯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转身慢慢走开了。能听到她的话他就满足了,就是她让他死,他也立即把生命置之度外。可以穿过马贡多每个角落的风吹过他的身旁,吹干了马尔克斯的泪痕。忧愁的晚风把马尔克斯的热泪刮得四散飞扬,最后落在了阿玛兰塔缝纫室的窗台上,凝结成了无数别透的水晶。从阿玛兰塔的缝纫室回来后,马尔克斯就把自己关在了冶金实验室里。每次乌苏拉去探望他时,都会看到忧郁的马尔克斯局促不安的从实验漏斗踱到窗户旁然后再踱回去,不断地翻看着墨尔基阿德斯留下的高深奥妙的羊皮卷。

可乌苏拉没有意料到的是,马尔克斯在这种永无止境的思念中,早陷入了回忆的泥淖。现实生活对他来说,已经虚无飘渺了。从此他开始彻夜彻夜地失眠,在狭窄逼仄地冶金实验室踱来踱去,像人们睁着眼睛做梦的时期马贡多人一样,在反复的幻觉中,马尔克斯反复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在昏暗的缝纫室内不停地织裹尸布有不停地拆毁,织了拆拆了织,孤独万状。

累了她抬起头,马尔克斯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露出呆滞而空洞的眼神。在淫雨连绵的夏日里,马尔克斯的皮肤和牙齿上长满了毛茸茸的青苔,一天接一天地呆在窗口捧着羊皮卷望着倾盆大雨异想天开。那时乌苏拉的眼睛在阴雨天的黑暗中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加上路途泥泞,就再也没有去看望过马儿克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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