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知道你在。如果他下来,你就回避一下吧。呆在自己房间里,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再出来。”她叮嘱我,并且要求我注意平日的脚步声,一定要收到最小音量。先生非常敏感,喜欢安静。对了,她还有一个条件,并且要我发誓,不能违背诺言:就是出师之前必须为她做一件事情。至于具体怎么做,她到时候会告诉我。
“其实,那是对你技艺的一种考验。你要是做不到的话,就不要在别人面前提我的名字。”
鸢夫人神情肃然地对我说。我也只能,点头称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恬静清雅的女子对我而言极具威慑力。
鸢夫人一丝不苟地传业授课,她自创了许多制作技法,并且有自己的理念。
“我们要做的事情是,让时间停顿。”她说,“很多美好的事物都经不起时间考验,过了黄金时期,就开始衰败。青春、美貌、爱情…众人只知道在它们辉煌的时候去歌颂它,膜拜它。
一旦事过境迁,出现颓态,又避之如瘟疫。如果刹那能够成为永恒,有多少人愿意不顾一切地去换取。然而时间是无情的,它从给予我们东西的那一天起,就算计着收回。变质,它用变质来摧毁我们珍爱的事物。那么,它的工具呢?
我研究了很久,终于发现了。那就是水!古代的智者看得透彻,他们把时间比喻为流水。水,表面纯净平和,实则阴险无比。它寄存在事物体内,就预备着腐化它,消灭它。它是流动的,而且非常善变。固态、气态、液态,它包揽了事物的所有状态,让你在任何地方都躲不过它。它支配着事物的生命历程,虽然可以赋予它们短暂的美丽,却将其一步步引向腐败。因此,只要脱离了水的控制,才能够保持最佳状态,超然于时间之外。
你看看那些千年之前出产的瓷器,它们是多么完美!这是因为经过窑炉煅烧,把泥胚内的水分统统逼走的缘故。只有这样,它们才留住了美的神采,不带有岁月的伤痕。而那些坚不可摧的金属,如果表面上触及了水,就会生锈,会腐蚀。最终也落得面目全非。”
我听得目瞪口呆,居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最后,鸢夫人下了结论:“水,就是我们致命的敌人。不仅仅是花朵,任何美丽事物,要留住它,就先要除去水。其余的步骤,我再慢慢传授给你。”
原则上,去水工作做得彻底才能防止干花腐坏变质。鸢夫人耐心地教导我怎样处理,运用什么样的工具。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道环节,内在的许多奥秘是不可言传的。在她的引导下,我逐渐走进了一个神秘的世界。看着一个月前就该调零的玫瑰,依然娇艳盛开。我有一种感觉,像是摸着了时间的脉搏,并且抓住了它的死穴。时间为我而停顿了,只要我喜欢,美丽的事物就会为我保留绚丽容颜。
沉浸在学习的乐趣之中,我对鸢夫人的家事也就不太在意了。那位古怪的先生从来没有露过脸,只是在花圃里侍弄植物的时候,偶尔会看见他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台旁边。好像是在凝视远方吧?但大多数时间里,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
夜深人静之际,有时候会听见他们夫妻俩在低声交谈,讲什么话就听不清楚了。鸢夫人对她的先生极为关注,在授课的时候,她总是竖着耳朵,楼上有一点儿轻微的声响,地就立刻跑上去。先生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她朗诵一些诗歌。我听到温柔而浑厚的男低音抑扬顿挫地念着词句,其间伴随着鸢夫人黄鹂殷优雅的笑声。其实,我挺羡慕他们夫妇的生活,虽然怪僻,却透露着遮掩不住的甜蜜气息。
鸢夫人谈起理论的时候,似乎和水势不两立。实际上,她很会享受,经常泡鲜花浴。一个擅长保养的女人,怎么可能离开水?她的肤质,她的容颜,一点儿也看不出缺水的痕迹。我开玩笑地问她:“您不怕水毁去您的美貌么?”她沉吟片刻,竟然流露出有些哀伤的神情。鸢夫人说:“水并非一开始就是坏的。花儿要开放,必须浇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女子的美丽也离不开水。只是,它是那么吝啬。在我们度过了全盛期之后,就开始摧毁我们,把我们引向破败不堪的境地。”
“只要在美丽尚存的时刻,将水去除。美丽就可以永存。”她的声调忽然提高,瞳孔里燃起幽蓝的火焰。我的心底泛起丝丝凉意,慌忙扭过头,不敢直视她。鸢夫人谈起永恒话题,总是带着异样的兴奋,不像是平日里那个神情淡然的文雅女子。这个时候,我常常没有理由地产生畏惧。
相处时间长久了,鸢夫人对我愈来愈信任。后来,她竞然破了例,让我走出这个家门,到附近帮忙买点日用品。当然,她不会让我在外面采太久。而且不准我和其他人说话。周围店铺里的人,把我当做她家的侍女,经常问东问西。虽然同他们说一说话,鸢夫人也发现不了。但是,怀着对老师的敬意,我恪守承诺,只字不语。可我也不是聋子,总能听到些什么。
可能是想引我开口吧,那些人故意在我面前讲着有关鸢夫人的传闻。“那个女人真是可怜,生得漂亮,又有能耐,偏偏没法子讨她男人欢心。”有人这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