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与周国平对话友谊
崔:每个人都喜欢有朋友,需要与同代人有交流,但有时候又挺矛盾,比如会觉得孤独,你想的东西多,别人不理解,别人再说点风凉话,马上就觉得自己不应当生在这个时代,应当生在下个时代。这是弱的表现。你没有能力去说服同代人,去影响同代人,有可能是两个原因,一个是你没有表达清楚你自己,还有一个就是你自已没做好,没把事情做透,所以别人不理解你。
周: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做好了,也表达清楚了,可别人还是不理解你。这种情况是存在的。
崔:那就是有些人不愿意理解你,故意不理解你,他们就不是朋友。
周:不光是愿望问题,有时候是没有这个能力,就是理解不了。
崔:在中国,人们把友谊当成一种公式去看待。我觉得朋友的概念是,他给你的那一段友谊也是有时间价值的。如果你不愿意伤害他,又不愿意产生误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牺牲掉一点你自己的利益,但最重要的一点你要记住,就是真正伤害你的是一个时间值,我占了你很长时间,你占了我很长时间,结果发现对我们都没有意义。真正的伤害是这种伤害,就是互相占了时间却没有意义。
周:对,浪费了感情,说到底就是浪费了时间。
崔:有时候你跟一个人聊天,你真的会发现,你听他说话还不如去说服他呢,还不如告诉他咱俩不是一样的人,这样就变成了一种正面交流。
周:这真需要放得下面子。中国人常常为了面子付出代价,付出了代价最后也没有保住面子,结果互相更加怨恨。
崔:所以我发现,如果你永远保持真诚的话,实际上你没有敌人。真诚是需要具备创造的智商的,只有不断地创造才能维护真正的友情。你要不断地创造,因为任何公式都不好使,你看的任何书都可能没有用。怎样才是对朋友真诚,就是把你的真实感觉告诉他。
凡是朋友成了仇人的,都是因为有误解,一开始就没有以诚相待过,然后互相用公式,你用你的公式,我用我的公式,来维护这种友情。像这种友情都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到了一定的时候,发现两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又在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在这个凑合的过程当中就有特别多的恨,一回想起来,这家伙怎么看不起我怎么不尊重我,都是因为时间的问题,因为他占了你的时间,他不应该占有,但他没有说实话。
周:有时候两个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倒也不是存心欺骗。我接触人主要凭直觉,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直觉也有不准的时候。
崔:如果你不在乎一件事,在事情发生以后,你就不应该变成在乎。比如说,有些人在干活时说没关系,你怎么说就怎么干,可是事干完以后,他们就不是真不在乎了。如果你说不在乎,事后又来找我,我就会特别痛苦。已经成了友情一样的关系,偏要做出生意一样的事情,特别累。如果事先你预感到要在乎,你必须学会表达,这是你必须强迫自己要增长的能力。要想做一个事,又不想失去朋友的话,事先必须说清楚。没有这个能力,就得练,练好了以后再去跟别人合作,这是对别人的一种责任。这样的话,你们中间就永远没有错误信息。
周:你这是说的朋友之间的合作,我觉得特别有道理。如果是更加亲密的关系,感情上的关系,是不是也这样呢?
崔:当然,相爱首先也是这个原则,两人之间没有错误信息,尽可能避免错误信息。有错误信息,到最后你说是我骗你,或者我觉得是你骗我,这种伤害是第一伤害,而且是无法医治的。跟那种人交流是最累的,你正面问他(她)有什么看法他不说,但又隐隐约约让你感觉他有看法,忒累!不如公平交往,开诚布公。不管怎样,能理论的爱情不是真的。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你说什么也没用。(英英摘编自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