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欧生
我们的富有都是从多余的一件东西开始的。
过过苦日子的都知道,所谓苦日子就是家里找不出一件多余的物件来。小时候,我记得家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用的。每一件农具是有用的,每件衣服都是有用的,甚至每一根棍棒都是有用的,父母什么都不许我乱动,在他们眼里鸡屎猪粪都不是垃圾。在那些穷苦的日子里,没有什么是多余的,只有人是多余的,只有嘴巴是多余的。
如今我的日子比父辈要好得多了,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我有了一些无用而多余的东西。我记得我的富有就是从多余的一只花碗开始的。刚成家的时候,我的日子也像父辈那时一样,厨房里的每只碗都是有用的,这只吃饭,那只盛汤,都能派上用场。在几年后一次搬家整理家什时,我发现我有一只碗,而且一只很漂亮的碗竟还是新的,一次也没用过当时我还不明白多余的这只碗的意义,我现在明白了,从那时候起我有多余的东西了——我终于比我父母富有了。
在我看来,所谓富有,最简洁的定义就是看你有没有多余的东西。如果,你住的房子除了睡觉的地方还有多余的房间,在这个多余的房间里还有多余的家具,在多余的家具上还摆着一些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的真假古董,实际上你就是一个富有的人了。你如果不满足,渴望更富有,无非是再置办一些更无用更多余的物什而已。多余与富有不仅是等式而且成正比:你所有的东西越贵越无用越多余,你当然就越富有。我妻子在我40岁的生日那天,给我买了一件价值400块的T恤。我明白如果是为了御寒50块钱就足够了,这多余的350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它唯一的用处就是说明,妻子不需要用这350块去买米,去交水电费,而仅仅是为了表达感情就可以大手大脚地花掉它,因为我家有多余的350块钱。当然有更多余钱的人家老婆,可以花1000钱去买一件T恤,尽管这件并不比我那件更御寒。
现在,我身上有了多余的肉,口袋里有了多余的钱,但我并不是真正的富有。因为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更奢侈的富有是你有一大把多余的时间。一旦有了多余的时间,你可以把别人糊口的时间用来干毫无意义的事情;你不想吃肉但你可以花上一周的时间去钓鱼打猎,你不用去种地但可以整天地养花种草,你不用喂猪养鸡但你可以用半生的精力去养一只既不能看门又不会吃屎的宠物狗。我真希望我能做个时间的富翁。然而那些有许多多余时间的人并不认为自己很富有,他们为如何消耗这多余的时间伤透了脑筋,他们把富有的日子过得像穷光蛋一样长吁短叹。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有多余碗的人想要有多余的房子,有了多余房子想要有多余的钱,有了多余的钱想要有多余的时间,有了多余的时间我们又想有多余的什么呢?反正我们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追求多余的东西,根本不在乎这些多余的东西对我们毫无用处(那些欲壑难填的贪官们贪的都是他们几輩子都花不掉的钱)。许多人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反而巧立名目自欺欺人:把多余的房子叫宽敞,把多余的菜肴叫丰盛,把多余的肥肉叫富态,把多余的爱情叫风流……总之,我们把贪婪叫做追求,把奢侈当成豪迈。
我们的富有是从多余的一件东西开始的,我们的贫困也是从多余的一件东西开始的。当我们什么都有多余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是多余的了。有时候,我会想起母亲常说的那句老话: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多余的人。
(郑辛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