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侣

隆慕云

我不太喜欢说话,小时候,常有人打趣说,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贵人,贵人话迟。也有人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小财主,金玉良言嘛,他不说话一定是在攒金子了。凡此种种,而我老爸此时总会歪头看我一眼,嗤之以鼻:他嘴笨,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至今我仍感觉中国的语言足够高深,同样的事情可以有很多种说法,甚至可以完全对立。不过,就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来讲,可能是旁观者清,老爸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我不到18岁就有了女朋友,也就是所谓的谈恋爱,如果我嘴笨哪能够谈恋爱?我一直觉得谈恋爱这个词很有意思,为什么会是“谈”而不是其他呢?当然也有人故意俏皮,说,爱不是谈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这话多少有点哲理,但总让人觉得有些鲁迅所谓白胳膊联想的下流。我和吴欣谈了7年的恋爱,高中二年级就开始地下活动,上大学则明目张胆,及至两人都读了研究生,简直肆无忌惮了。可惜的是,我们从上大学时就不在一起,只能电话传情。我对此颇为自豪,自认为清高,时常嘲笑那些带女朋友回寝室的同学是准禽兽,糟蹋了“恋爱”这么高雅的字眼。

7年的恋爱,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年轻人喜欢所谓一生一世的感情,而恋爱的周期偏偏又超不过两三年,按照这标准推理,我和吴欣已经度过三生三世了。你可以看出,我是个专一的人,做事情很投入。老妈常说起我小的时候一家人打牌玩升级,我和老妈对家,结果我们总是输。起初我还只是不高兴,屡败屡战,后来干脆绝望得大哭起来,害得一向威严的老爸不得不屈尊把牌里的分数全捡出来求我接受。我十分怀念那些时光,因为自从认识吴欣,再也没有人哄过我,相反,我总是求别人原谅,即使我像几何公理一样无可挑剔。

异地的恋情据说不会有好的结果,我近来常有这不祥的预感。两个人离得太远,我在的城市正在如火如茶地进行老工业基地改造,而她就读的学校则忙于充分论证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挑战和机遇:分开又太久,彼此的环境根本不同,话题少得可怜。春天无非是踏青,郊游时哪个男生暗送秋波,哪个女生自作多情;夏天则是天气,互相攀比气温;秋天则要讨论海边的沙滩,山上的枫叶;冬天又是天气,这下要炫耀自己的低温了,偶尔问候,无非是你那里下雪了吗这样无聊的话。现在每次打电话不消5分钟便有了那种令人尴尬却又不知如何打破的沉默。然后,她会轻轻地说,唉,没话可说就挂了吧。此时我总会面红耳赤,就像自己真的很无能似的,我也曾经是一个抱着电话打通宵的人物啊。幸好电话不可以导热,否则她一定要烫得扔掉话筒。思虑再三,我决定趁五一假期的时候去一趟西安,不就是谈恋爱吗,我不信自己去了会无话可说。

4月27号,我到火车站买去西安的车票。买票的人特别多,整个二楼的售票大厅挤满了人,每个售票窗口前队伍曲折蜿蜒。

我从来不安于现状,总有各种超出现实的梦想,其实就是耐不住性子。在队伍的末尾呆了几分钟后,我开始打主意,并沿着队伍往前找学生模样的人。这里有一个偏见,我始终认为学生是最值得信赖的,即使在世风不尽如人意的今天除了学生其他的人都不可靠,此话虽过于绝对,但事实总是给这名言以热烈的掌声。有个小伙子看起来比我年轻几岁,可惜样子帅得惊人,我才懒得理他。几个姑娘左盼右顾,水灵得很,不过有些妖艳,我只好侧目而过。这样一路沿着队伍往前,终于找到了对学生模样的情侣,男孩帅气但不招摇,正在排队,女孩清秀而不浮佻,安静地陪在他身旁。

我立刻装出可怜的样子,对女孩子说(女孩心软,容易攻克),姑娘,我现在有急事,能不能让你男朋友帮我带一张车票?女孩微笑着不住点头,把手中的笔和纸递给我。我不知所措,以为她没有听清楚我的请求,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时女孩有点着急,一边把笔递给我,一边咿咿呀呀地比划给我听,原来是个哑女。我顿时会意,连连道歉,急忙把车次、日期和到站写在纸上,把钱一起交给男孩。女孩探着头看了看男孩手中的纸条,再次微笑点头,男孩却一直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也许怕我认为他没有礼貌,女孩子指着男孩对我又是阵比划,咿咿呀呀,意思大概是:他也不能说话。我一边道谢,一边表示理解。

轮到我们买票时有个小小的插曲,女孩只写上了她们要买车票的车次和日期,却没有写明到站。售票员给男孩解释,他当时没有领会(因为是女孩写的,他全没在意),于是我充当翻译解释给他听。他领会后赶紧找正满脸幸福发短信的女孩要笔,可是她已经把笔放到旅行包的某个口袋里,再也找不到。这时长龙般的队伍一阵骚动,后边排队的人像获得桃色新闻的女生一样炸开了。男孩真有点急了,用力地做着手势,大概是批评女孩子光顾发短信。我们可爱的哑妹脾气不小,干脆不找笔了,把旅行包扔给男孩,顺便把充满哀怨的后背也送给他。见此状,我只好一边示意队伍中后边的人先买票,一边像初学乍练的小偷翻看那旅行包。正无可奈何时,女孩忽然转过身把手机递给我看,短信息写着:瓦房店。这票才算买成。

拿到票,谢过男孩,我就要走,他却拉住我不放,我才想起买票时为了方便,我为他们垫付了车票钱。女孩因为生气跑得老远,男孩把包放到我手里,指着女孩比划着,意思大概是:我过去找她,不会跑掉。然后就过去哄她,这中间大约只有几分钟,看着他们亲密地争吵(没有声音,只有手势可惜我总也看不懂。现在想来,这偷窥实在是失败得很),我心里莫名的舒畅,忽然不着急离开车站了。

后来“小两口”和好了,手挽着手过来还给我钱。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没有看我,脸上红红的。男孩指着她对我摇头,大概是嗔怪女孩的小脾气。小姑娘也不反驳,低着头,撅着嘴,拉着男友的手娇羞地扭动身体,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发着短信。手机后盖上有两个人合影的大头贴,外壳上缀满了毛茸茸的小东西,让我看了只想笑。

与他们道别离开车站后,我忽然觉得有点后悔,真想再回去看看这一对甜蜜的特殊的恋人。这样一别也许再见不到了,但是他们是多么可爱的一对啊。在车站外徘徊良久,终于没有勇气回去。

在西安,就在我和吴欣无话可谈的时候,我把这对可爱哑侣的故事告诉了她。后来有一天,吴欣说她想结婚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爱情哪里是谈出来的,哪里需要甜言蜜语,也许只要咿咿呀呀几个音节就足够了,不是吗?

(宋德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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