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鲁迅反对“静坐”气功,也反对有“天眼通”的“神童”,一概斥之为同科学“捣乱”
谈到鲁迅对“静坐”要发“杂感”之前,不妨先谈谈鲁迅对另一“国粹”一一中医的态度,因为中医同气功学养生法有着密切不可分的联系。
在鲁迅的早期著作中,有不少是不相信和反对中医的。这是因为他父亲死于中医中的“庸医”之手,加之鲁迅又曾学习现代医学(西医),故而他对中医常有贬词。如他在《呐喊·自序》中说他学习西医以后,“便渐渐的悟得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无意的骗子”。在《华盖集续编·马上日记》中说:“中医,虽然有人说是玄妙无穷,内科尤为独步,我可总是不相信”。《内经》一书不但是中医的经典著作,也是气功学理论基础,但鲁迅在《华盖集·忽然想到》中却明确反对道:“做《内经》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于人的肌肉,他确是看过,但似乎单是剥了皮略略一观,没有细考校,所以乱成一片…然而直到现在,前者还是医学的宝典…这可以算得天下奇事之一。”所以他只相信西医:“我幼时曾经牙痛,历试诸方,只有用细辛者稍有效,但也不过麻痹片刻,不是对症药。至于拔牙的所谓“离骨散”,乃是理想之谈,实际上并没有。西法的牙医一到,这才根本解决了。”
鲁迅不相信中医,更不相信静坐养生。蒋维乔在《因是子静坐法》的《原理篇》中运用了一些中医术语如“丹田者亦名气海”等,在他译述的日本铃木美山所著《长寿哲学》的《病之原因》一节中,引用了德国科荷博士吞食细菌而不生病的事,来证实精神能影响人的生理功能、静坐调神能强身祛病的道理。这引起鲁迅的强烈反对,在1918年10月15日《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上发表《杂感·三十三》
“现在有一班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须想一个方法排除他。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扯西拉,屠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学也带了妖气:例如一位大官做的卫生哲学,里面说一一‘吾人初生之一点,实自脐始,故人之根本在脐。…故脐下腹部最为重要,道书所以称之曰丹田。’用植物来比人,根须是胃,脐却只是一个蒂,离了便罢,有什么重要。”
以今天眼光看来,鲁迅所指责的那位“大官”(指蒋维乔)的话并无大错,说不上是什么“鬼话”和“带了妖气”。蒋维乔试图用现代科学阐述气功原理,虽不一定十分精当但未必就是“最恨科学”和在“捣乱”。
在这篇杂文里,鲁迅对一个据说有“天眼通”(相似于现在所说的特异功能)的“神童”的批判,却基本上是正确的。原来当时山东历城有个叫江希张的小孩是个“神童”,有先天“神通”(特异功能。传说他不到十岁,就著了《四书白话解说》、《息战》,《大千图说》等书。他在《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中说他有“天眼通”(遥视遥测的特异功能),能看见天上地下的情形,能看见字宙中其它星球的情形:“今称学家之发明,欲观天文则用天文镜…然犹不能持此以观天堂地狱也。”他“天眼通”看到的宇宙情形是怎样的呢?在他书中写道:“赤精天…有毒火坑,以水晶盖压之。若遇某星球将压之时,即去某星球之水晶盖.则毒火大发,焚毁民物。”“据西学家言,恒星有三十五千万,以小子视之,不下七千万万也…”“日面纯为大火。…因其热力极大,人不能生,故太阳星君居焉。”
这个叫江希张的“神童”的“天眼通”,和现在一些自称能和“玉皇大帝”、“观世音”交流“宇宙语”的“特异功能者”之类颇有异曲同功之妙。《大千图说》1916年出版,作者在书中说他“创立三千大千世界之说”,是鉴于“近来物质家,创无天帝鬼神之说,一时靡然从风,不知其贻害之大,将有使全球民物同归于尽者”,扬言要使“天下人人莫不敬天畏天”。这段话,更简直同近年那位“大自然中气功”的鼻祖声称的:到了二十一世纪世界将毁灭,只有人人都练她那家气功才会拯救人类的论调如出一撤。
那个“神童”江希张被国内外的守旧势力所广为宣传,美国的李佳白还以“万国道德总会”名义出版了“神童”著的《息战》一书,并为该书写序,称他“具天纵之姿,有卫道之志”,“以一童子而能融洽教理,为世界民族请命”。所以鲁迅在嘲讽蒋维乔的静坐养生法后,又辛辣地在《杂感·三十三》中写道:“捣乱得更凶的,是一位神童做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他拿了儒,道士,和尚,耶教的槽粕,乱作一团,又密密的插入鬼话…”作了许多批判。
据说,这个“神童”所谓十岁著书的特异功能都是假的,《三千大千世界图说》等书都是他父亲江钟秀和别人代写的。近年来有人认为有关气功及特异功能的争论只是解放后的事,以上事实说明并非如此。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二十年代反对静坐养生的并不仅鲁迅一人。《新青年》1917年4月1日在第三卷第二号发表一篇《体育之研究》中就有一段话:“近有因是子者,言静坐法,自诩其法之神,而鄙运动者之自损其体。是或一道,然予未敢效也。愚拙之见,天地盖惟有动而已。”作者署名“二十八画生”一一即毛泽东。1920年1月长沙《体育周报》特刊第一号有篇《辟静坐》,更激烈地写道:“静坐的最大害处,就是使人趋于消极,我们一天天的习静,清心寡欲,就一天一天把进取心消磨了……这样子的静坐,即令能祛病,能延年,也不过替我们中国多造一些人类的寄生虫,和社会的蟊贼…”
虽然鲁迅、毛泽东等人都曾反对静坐气功,但中国许多人仍坚持静坐锻炼,当时的一些高等学府还成立师生组成的“静坐会”(相似于今天的气功协会),静坐法流行不衰,许多提倡新文化的斗士也靠它祛病强身。比如郭沫若,他因年青时治学过勤患严重神经衰弱,形销骨立、夜不能眠,痛苦得几乎自杀。百药无效之时他坚持静坐练功,结果顽疾痊愈。静坐法的奇效使他浩叹道:“从前眼前的世界只是死的平面图,到这时候才活起来,成了立体。”此后他多次说:“静坐于修养上是真有功效,我很赞成朋友们静坐。我们以静坐为手段,不以静坐为目的,是与进取主义不相违背的。”(《沫若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