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是职业武术家,他的职业是中医。因痛惜首胎慧宝患喉疾而天,遂力攻喉科,发明特效喉药,自配药以施舍患者,无不一帖而愈。后于内科、小儿科、妇科和疑难杂症无不钻研,精通古人医案,多所发明。1929年内务部长张厉生欲废止中医,他挺身而出,在为祖父病值夜时,起草〈镇江中医学会宣言),大义凛然,祖父阅之,甚为赞许,发表于《苏报〉。后集会上海,抗议力争,迫使张收回成命,并在《苏报)公开他对我父的复信。1930年,胡汉民病逝,父在(苏报》发表对胡氏病情分析的医学论文,受到医界高度评价。父对疑难杂症,他医不能治者,往往妙手回春,故一时名噪江南。国学大师章太炎精通中医,在阅读了父亲为祖父治病的医案后,欣然命笔,写了一幅对联赠给父亲。这幅对联是写在丝帛上的,全是古体字,我们子女都不识,父亲读给我们听,还给我们讲解。现在,对联的原句我记不得了,它的大意是说;惊闻江东大师不幸逝世,喜见后辈医术高超后继有人。
我父亲是个很有个性的人。我是晚婚,尽管很多名门子弟来求婚,但父亲总是不同意。原因是自孟孙姐早天后,他伤心欲绝,一直舍不得我离开。他教我背唐诗宋词,至今我还能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等等名篇。他给人看病,我给他挂号,所以我成了他的好助手。直到我二十七岁了,他感到实在不能再拖了,才同意我与于在邦婚姻。于在邦出身扬州望族,本人是中央大学毕业,长得一表人才。父亲比较满意。但在订婚前,父亲提出要与他检查身体,于在邦把国立大医院的体检证明给他看,他还是坚持要亲自对他进行体检,在邦无法,只得同意。所谓中医体检,只不过是切脉而已。他凝神切脉后说,身体还正常,只是左关弦数,肝火过旺,性躁。后来事实证明父亲的诊断是对的。
父亲一生爱好京剧。自备京胡多把,常自拉自唱。有一把京胡铜筒子,外蒙蟒皮,别人拉不动,只有他能拉,声音清脆,整条街都能听到。他还教我们唱京剧,我们子女大都会唱几段。镇江新华剧院一排十八座是他的专座。他与京剧著名演员童芷苓、红云艳等有交往。红云艳曾任庐山会议招待主任,她喊我父亲为干爹。有一张她与我父的合影,由六弟登丰保存了下来。(我家原有很多照片,在文革中都被烧光了,包括孙禄堂与我父的合影、祖父的照片等等
父亲的文学修养很高,文字能力也很强,常出口成章。他常用简结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例如
十字卫生法:饥饱寒暑劳逸顺逆阴阳
养生要诀:精要幽,气要和,神要真。
练功要诀:戒定慧。戒为慈孝敬;定为坚真恒:慧为平直圆。
练功过绳捆索绑,偏柔偏刚;圆球弹簧,劲气内藏。
推手要诀:柔化刚发。化劲要柔,要圆;发劲要刚,要直。化劲,化劲,化则进。交手前先要听劲,若听不到对方之劲,说明对方武艺比己强,要避免交手。
散手歌诀:人为主,我为客。人不动,我不动,人动我动。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莫当。
练气功歌诀:一阳来复,垂顶提谷;缘经于督,神会于百；呼任存腹,精关于复;闭息千成,耳门胎熟。
学佛净心法门:秽浊骷髅观,诸虫烦恼观;舍离痴着想，性即三观。
诸如此类的箴言举不胜举,我的六弟登丰在这方面有专门的记载。家父的佛学功力尤深,很多高僧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记得有一位金山活佛妙善和尚对我父亲说:“你要给我磕头!”父亲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就给你磕头。”活佛说“好。”父亲问:“请问活佛,从修佛角度看,磕头与不磕头有何区别?”活佛说:“我答不上来,我给你磕头。”父亲赶忙把他扶起。父亲留下很多禅语,可惜我不太懂。
父亲一辈子没有进过医院,他曾得过膈食病,属于早期胃癌。他自己开方治疗,兼用气功和太极拳修练,结果全愈了。他的饭量很大,一顿要吃一斤米饭。他的力气很大,精神极好,晚上只睡二三个小时。隆冬天气,只穿夹衣,从未穿过棉衣。他的腰杆笔直,两眼若有电光。见到他的人无不钦佩至之。但他只活了75岁,是“史无前例”使他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去世的这天上午,他把学生张祚玉、王绛两人喊到身边,握着他们的手说:人生再老也难免一死,我再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与你们要永别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两人听了泪如雨下…
当晚九点钟,他感到头晕,心头难过,但神志仍很清楚,问“什么时候了?”又叫孙女把床边的蟾酥痧药丸(有强心作用)倒6粒给他服用,刚服了4粒,头顶两侧突然出汗。懂医的八弟,知道这是绝汗,是急性心肌梗阻,大喊不好。这时父亲断断续续地说:“自古英雄谁无死,莫不饮恨而吞声。”说毕安详地闭上眼睛。。。
我望着你的照片,往事历历在目。你的生活碎片,在我面前掠过。父亲,你安眠吧。你的佛学,已有四弟、六弟继承了你的医学、易经、拳理,已有八弟继承了;你的太极拳套路已有你的再传弟子孔小安、陈九皋等人继承了下来,我相信在有关方面的重视下,一定会得到发扬光大的。父亲,你的在天之灵,也许会得到一些宽慰吧。
说明:文中的“四弟、六弟”“八弟”都是大排行。小排行则是“大弟”二弟”“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