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力
保留传统武术的承传方式、理论体系、技术体系、选材方式、训练方法、礼节仪式、组织形式等原有的形式和内容,都是保护传统武术工作的重要部分。其中,保留传统武术的承传方式,又是其核心和基础。因为所有传统武术的物化与物化的形式与内容,都附着于原有的师徒教投方式,或者说由这种承传方式承载。
古柏先生曾谈到:“学校数育的大班上课,小学、中学、包括大学本科,教投的都是基本知识,是普及教育,而真正的研究式的学习阶段是在硏究生以后。教育发达国家的教授,通常带的研究生就几个,并且往往并不由我们书面考试的方法录取,而是采取推荐自、观察考察的方法拣拔。这和中国艺术文化、武术文化传承的师傅选择徒弟的方法,师傅对徒弟选择的重视天赋、品行,师傅注重对徒弟的言传身教,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古柏先生还谈到:“科学研究出成就的,有可能是年轻人;但文化事业上出成就的,则往往多为高龄者。没有漫长时间的‘悟道’,没有老师长期的和手把手的教授,后进何以成为大师。学者、作家、艺术家、武术家,莫不如此。掌握精品文化或上位文化的,就是这些大师们”。古柏先生的意见应说颇有见地。在我们没有找到更好的方式之前,原有的方式应该鼓励,保障、保证它的存在。原有的师徒承传方式得到了保存,那么原有的理论体系、技术体系、选材方式、训练方法、礼节仪式、组织形式等,无疑也都将得到保存。
儒学理论的核心,一个是“仁”,一个是“礼”,仁是内容,礼是形式。我们现在常说的是内容最重要,形式则不那么重要,可以灵活变通因时而异。但孔子不这么认为,他认为仁是原则,礼也是原则,礼如果不存在,仁也就不存在了。所以他的弟子避免浪费要减少祭祀用的羊的数目,孔子坚决反对,于是说了那句有名的话:“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孔子把礼上升到原则的高度来坚持,有着深刻的道理。这尤其值得今天的我们深思。
诸如拜师仪式正式拜师递大红帖子,行跪拜叩头大礼;诸如清明节在师祖坟前,烧香磕头,顶礼膜拜,长跪不起等等。对一个信仰无神论的人,对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说实话,第一次,从面子到心中,我们恐怕都难以适应,会极为难堪,坦率说甚至有点荒唐感。但如果逐渐地深入其中,我们就不难感觉和领悟到它的道理。它对于建立中国武术武学传统的神圣的感情,维护传统武术宗师老师的薇望和威信,组护本门派武功的威严尊严和对它的力量的信心,切师徒间徒弟间的关系,强调徒弟遵从传统的门规和道德,增强该团体的向心力凝聚力,其实有着深刻和极大的影响力。但是,若非置身其中身临其境,你很难明白它的本意与要旨。有同样感觉的有李拜天先生,他在太原长大,在北京上了大学,从此在北京工作,但2002年他回山西平遥农村参加了他节节的传统的隆重而繁复的葬礼,他的看法改变了。他说:“这一天,我不知道自己磕了几干个头”;“原来仪式上每一个琐碎的环节都有它特定的意义在里面,没有一样是纯粹的花样子”;“我第一次用心感觉岩脚下的这片黄土地,第一次发觉它是如此坚韧和沉重。我们都从这片土地上走出来,被这方水士养育了数年之后,最终将自己的一切又原原本本地又还给了它。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我无论走多远,这块土地都会象磁石一样紧紧吸附着我的灵魂”。
从这个意义讲,唐豪考证少林附会达摩没错,那是历史学的考证,考证是科学;但少林派供奉达摩也没错,供奉达摩是尊祖,尊祖是一种信仰,信仰不是科学,信仰自有它深刻的道理。都说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但打倒孔家店快百年了,那些或许是繁文缛节的礼节我们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我们往往起码的礼貌都缺乏,哪里还能寻到我们是“礼仪之邦”的多少影子;都说我们是“文明古国”自古重数育,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早砸了,学生有多少明白原来意义上的“师”,老师有多少明白原来意义上的“道”,于是我们哪里还能寻到我们的“师道尊严的多少影子。
或者仅从技术的角度讲,我们也不能过多讲求它的是非,而只能多加考虑它的可能。“正宗”之说,我们多可能只是□头上的玩笑,但稍微深入传统武术,你就很容易发现,一个老师的儿子或爱徒,和他的一般徒弟相比,所学到的东西是多么的不同。
与西方文化的公开化的特征不同,中国文化从来有一种私密化的特征。由这两种不同文化的不同特征,甚至生发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品种,即在前者是矗立于公开的街头和公园的雕塑,在后者是藏于私人密柜作为私人印玺的篆刻;都是艺术品,在西方叫“文物”,在中国叫“古玩”;传统的收藏,在西方早就有博物馆,在中国却只有收藏家。皇帝的私藏,甚至是宁可毁了也不能流向民间的。文化的这种保存方式,我们不能一概否定或忽视。传统武术中无疑也有相当私密化的东西,以及私密化的保存方式,我们要尊重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