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力
文化人类学家们认为,生态地理环境对人类文明的影响不可低估。地理环境变化造成的猿被迫下树,并从而直立行走,便在由猿变人的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地理环境对人类不同的文明、文化和文化形态的形成,也有着相当大的影响。特别是一种文化的早期发展的历史上,由于生产力相对低下,人对自然更多倚赖,这种影响显得愈加明显。不同体育文化、武技文化之间的最初的区别,便是由于地理环境不同造成的。
《庄子·达生篇》记载: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有一次在吕梁游玩,看到一位男子在飞瀑激流中游泳,孔子以为他是落水快淹死了,便让他的弟子去救。谁知那男子游了一段后便从水里出来上了岸,还披散着头发悠哉游哉地在堤下边走边唱。孔子惊吓之余松了一口气,对他开玩笑说:我远看还以为你是鬼呢,近看才发现你是人。孔子又向他请教“蹈水之道”,男子说是“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孔子又问“何调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男子回答说:“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生活在山陵地带的人,自然对登山习以为常;生长在水边的人,自然熟悉水性。这些都是自然而然、潜移默化的事。苏轼在《东坡七书·日喻》中也说:“南方多没人,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与孔子对话的男子所说的“故”、“性”、“命”,苏轼所说的“道”,实际上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地理环境所决定的规律和事实。
但中国自古就是大国,幅员辽阔,东西南北中,雪域高原、大漠草莽、平原水网、山地丛林、滨海岛湾,其地理环境应该是多种多样的。这就使得我们的传统文化以及传统体育文化,星现出丰富多彩的面貌。中国的地理环境划分,大致可以区别为四条不同的带状区域,即:最北方和西北的游牧草原地带;北方的农耕平原地带和南方的农耕水网地带;最南和西南的山地丛林地带;以及江海渔猎地带。依所处这四种地理环境的不同,中国各民族的体育形式亦因之存在极大的差异。
“北人善骑,南人善水”,是由于生态地理环境的不同,和处于不同生态地理环境中民族的不同。但同一民族的同一体育,由于生态地理环境的不同,也因之形成了不同的特点。武术拳械流派的产生,显然带着因这种不同造成的地域色彩,这就是“北人善腿,南人善拳”。
中国武术门派繁多,为世界武术史所仅见。各门各派,风格迥异,各有专门。中国武术能称得上博大精深,门派众多是一个重要原因。然而,为什么中国武术会形成这么多的门派呢?
著作第一部《中国体育史)的郭希汾这样解释道之有南北二派,实由于天时地理之关系,出诸天演之自然,非人力之能为也。”
北人高大有力,但躯体较笨,北地气候酷寒又一定程度造成北人筋强骨健,于是北派拳术便因之形成了气势雄劲、大开大合、力量深厚的特点,有了讲“一寸长,一寸强”的查、华、炮、少林等拳法。“少林武功全在腿,弹踢蹬扫摆合威”;“手是一扇门,全靠腿打人”,充分利用身高腿长的优势攻杀主要靠腿。所以有称手是“蝴蝶手”的,喻其翻飞起伏不定,其作用仅是借以迷惑对手。北派拳术的上乘腿法,有鸳鸯腿、倒踢紫金冠、朝天蹬、腾空飞脚等。腿法精绝的人,往往被人喻为“神腿”、“鬼腿”、“无影腿”等。南人矮小灵动,但手短腿短个子矮,于是南派拳术便多工于细腻,讲究近身短打。南拳沉桥大马、步法沉稳、以声催力、勇猛剽悍。尤重桥手、钢爪、铁胳膊,往往诱使对方先出招发腿,然后用手堵截、防化,上下通封,肩撞肘击,贴身近战取胜。
拉祜族、布朗族等少数民族的武术,不管是拳、棍,还是刀术,咫尺以内便可完成整套动作,是适应山地丛林狭隘环境格斗的拳种;长江以南地区,稻田水网,小路田埂,施展手脚不便,于是就形成了南拳桩步稳,手法变法多,“拳打卧牛之地”的特征;所谓“船拳”,也因于同样的原因而产生;黄河流域,旷原地带,地势开阔,所以北派拳术就形成了大开大合,架势大,多奔窜跳跃,俗称“拳打四方”的特点。
大漠草原,一马平川,不管是捕猎野兽,还是与敌人战斗,很远就能看见对象,有充裕的时间缓缓地抽弓,缓缓地搭箭,从容不迫地射出去。天高地远、四围空阔,弓与箭都可以造得很长大。而南方山地丛林,野草、树木、藤萝、山石,处处掣肘,再加上地形复杂,敌人埋伏容易,或许露头时已近在咫尺,或许瞬间又将隐去,所以便只能有弩这样小巧、可以迅速发射的武器才能派上用场。大弓产生于北方草原民族,弩产生于南方丛林民族,是毫无疑问的。古代东北方的部族被称为“夷“,夷字在古文字中从人从弓,这也充分反映出他们是用弓箭和善射的民族。并因此还产生了其首领羿射九日的神话。
至于套索这样的武器,肯定也产生于草原民族;刀、剑这样的短兵器,最早显然出现于南方;戈、戟、殳这样的长兵器,最早显然出现于北方,并都同时由文献和考古资料得到证实。拳谚“南拳北腿”、“东棍西枪”、“拳兴于齐”、“剑起吴越”等,都有生态地理环境的色彩。
由于中国疆域广阔,生态地理复杂,因此,我们的传统体育文化整体,也因之而具有着一些复杂复合文明的特征。但中国传统文明,毫无疑问主体是一种农耕文明,因此,我们的传统体育文化武术文化主体,便带有明显的农耕文明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