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贝拿勒斯的拳击手
“不管你的手千什么,要千就要使劲。”《旧约·传道书》第9章第10节
少林拳手对冲绳、朝鲜和日本的空手道拳手的古怪动作,可能会引人发笑。但从一致性来说,少林拳手对印度的传统拳术是尊重的。毕竟,少林拳起源于印度的传统拳术。因此,他们不会,也不应该,批评他们的祖先。
大多数西方人认为,印度是由瘦骨嶙嶙的乞丐组成的前英国殖民地。可是,很少人知道,印度的摔跤技能排在体育运动国家的前列。由于拳术没有推广,被绝对保密,因此几乎无人知道攻击和格斗是印度的擅长。
每年在贝拿勒斯举行格斗比赛,采取个人和集体两种形式。参赛者的拳头十分坚硬,能将椰子果和石头一下击碎。由于这些格斗的特点,不同于空手道,接触性较强,不可避免会发生粗暴行为,会发生伤亡。因此,警察禁止这种集会。
1952年我到贝拿勒斯,在尚格里拉没有见到这种比赛场面。然后在加尔各答也没有见到。我向大学教授、锡克族司机、仓库管理员、饭店服务员和公司职员等打听,问他们哪儿可找到拳击教练?都说不知道。
有一天,我与一个叫罗杰斯的英国人一起吃饭。他是一个冶金综合企业的经理,饮食考究,口若悬河。他喜欢西方拳击,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这天,他对英国在体育方面的无能表示遗憾,就在这时,我们开始讨论某些国家拳击运动在某些时期的兴衰原因。英国的全盛期在18世纪。而后是法国,但全盛期很短,以卡彭蒂尔败于登普西而告终。接着是美国的全盛期。即使在美国,不同民族在不同时期垄断了冠军。爱尔兰人、意大利人、犹太人和黑人也都有过他们的光辉日子。为什么光辉日子那么短?为什么又出现不同的民族?
我们喝着咖啡,又喝着白兰地,这些问题不好解答。这时我问,印度为什么不重视拳击运动。罗杰斯回答说,印度人认为,在拳头外面套上手套是袤渎神物,沾污天理。他们认为,使用拳头攻击时,不应受缓冲的衬垫物阻挡。
他的意思,是不是印度人有一种传统的拳击运动呢?(我知道有,但想把事情弄清楚。罗杰斯在这方面知识很丰富,值得我向他请教。)他回答说,他们有,并是一种非常好的拳术。他又说,不幸得很;这种拳术正在消亡。警察干涉,不准比赛,这就使井中的艺术之泉枯竭。而且,留下的几个教练不愿将这种艺术向外国人推广(如日本人对空手道)。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种教规,是不能轻视的。
我说,他似乎了解情况很多。如果那么神秘,他怎么会了解那么多情况的?他嗤的一笑,并说不要对外人讲。他告诉我,在世界,在印度,在贝拿勒斯,最优秀的拳师,是他工厂的翻砂车间主任,一直在教他拳术,一星期两次,已教了五年。
这时,我告诉罗杰斯关于我的研究工作以及我对拳术十分感兴趣。第二天晚上,我们来到他师傅家。他师傅叫邓拉杰·塞思,住在郊区。开始,我对这位师傅不太喜欢。他身高5.8英尺,体重180磅,身体中段有个适中的肚子。但看来他很干练,也很诚心。
在互相介绍时,我讲了很多亚洲人爱听的恭维话。他讲的英语很标准。他打断我的话说,“攻击不能算重要,重要的是击之有伤。例如,攻击嘴部的极好时机,是敌手正在讲话的时候。”
他的讲话使我有点脸红。我坐了下来,而他继续在讲。
“另一个好机会是,人家在吃东西或抽烟的时候。总而言之,是要在人家没有准备的时候。可我不是说,人的头部受击后毫无影响。马克斯·贝尔为适应这种情况,正在进行训练,让他的朋友击他的头,直到他晕头转向,耳鸣为止。但你可控制头部,使用技巧,即使是技术热练的敌手攻击,你也可减轻其攻击。如果敌手技术不熟练,拳师就可挡住其攻击。请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心里半信半疑
“我要你用全力攻击我头部的任何部位。不要为我担心。我了解你的底细。中国拳手和日本拳手都已试过,现在该你来试试了。不过,如我感到你出自对我尊敬而故意不使劲,那么对不起,我们的会面就此结束。”
我怎么办呢?他已明确摆出他的观点。我立即看看罗杰斯,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但他只是淡淡一笑。因此,我收回右拳,摆出通常空手道进攻的姿势,将我右拳冲向他的嘴部。
他的姿势没有变,他眼睛里带着幽默的神情看着我。
“先生,你的力量不小。请坐,我们继续讨论。”
我带着怀疑的心情坐到我原来的位子上,惊奇地听他讲述奇妙的拳术。
“我们刚才用那种方法开场,那是我喜欢的方法,也是我教徒弟开场的方法。要进攻,就必须会防御。能顶住全力打击,是防御的一部分。不过这需练好几年,不是一夜就能会的。否则,我们也会有贝尔先生那种晕头转向的情况。”
他一面举起粗壮结实的拳头,一面继续说。
“这是拳头、是武器,是工具,必须紧紧握住。现在,你有了武器,你怎么使用它呢?我们有两种使用方法:第一种,是常用的方法,作为身体的延伸。当然,手臂更是如此。另一种方法是,拳头与手臂结合,可以说,拳头仅仅是矛的头。现在的武器是手臂,不是拳头。在这种攻击中,手臂必须伸直,肘部不能弯曲。在这种长”攻中产生的力量确实很大。但是,你完全可以猜到,这必须与短攻结合在一起,否则敌手很易防御。
当你进攻时,不要随意攻击。每次攻击必需有目标,并对每个目标,都有攻击理由。一般来说,鬓角、喉部、太阳穴和挡部是最好的目标。因为,对这些部位的任何有效打击,常常是致命性的。
我的重点不在踢。踢有很多好方法。但一天只有24小时,即使我学会踢,也不是个好手。我老实告诉你，我的拳术是很完美的。”
他带我们走到隔壁房间。这儿,有两个身体极好的运动员在做伏卧撑。房间光线不足,但通风很好。门外有个小院子。这个房间比起居室稍大一点,面积可能有20×35平方英尺。
他举起一只手,从房间的一边指向另一边,说:“这是我们的体育馆,这些是我的徒弟。除罗杰斯先生外,全是我的徒弟。传统拳术是保密的,在印度十分保密。这种拳术,我们不推广的原因,是怕滥用。不但是从宗教角度,而且是从实际考虑。这两个拳手是我的儿子。我们家庭几世纪以来,每代人都有拳手。我们限止传授这种拳术,因为我们希望保留其宗教特色和家庭特色,即使其被滥用,也容易消除影响。
你们一位总统托马斯·杰弗逊说过,每人每天至少要有2小时体育锻炼。我50年来,平均每天4小时。这些孩子,每天5小时一因为他们年轻,当然,他们的精力较旺盛。锻炼一定要有规律,持之以恒,动作要正确,不要粗而泛之。每种技能,都需要千锤百练。我们强调少而精,强调重复练。”
他轻轻地与他儿子说了一句话,他两个儿子就走到靠墙的那个擂台上。那时,我发现一块一英寸厚的钢板钉在墙上,墙本身是水泥浇灌的。第一个男孩在擂台上似乎用右拳全力打击钢板时,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然后用左拳,然后又用右拳,打击声断断续续,然后由另一个男孩打击钢板。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腿。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脚并不是扣地不动的。每次打击,脚尖着地,脚跟离地,集中了全身力量。
塞思注意到我的惊奇表情。
“这种打击钢板的全部力量,他们是逐渐获得的。手的骨头要活动开,不能错位,这只能逐渐慢慢来。日本人、中国人能这样做吗?我想不能。事实上,空手道的练习桩在攻击时弹性那么大,你几乎无须把练习桩打得移动。我断言,这太容易,不会使人有发展。
“这些孩子要撞击钢板1小时,同时不断变换花样。因此,在整个过程中,拳头并不连续交替使用。他们常常左拳连击三次,然后右拳连击二次,如此进行这样做的理由太明显了,不用解释。
“你们看到的仅是撞击的表面现象。精确的细节,是这种方法的核心,相当复杂。由于太复杂,现在难于教给你。可能你下次来访……?一般地说,我认为,由于目标不是随意的,因此手法也不是随意的。整个身体内部和外部必须合成一股攻击力。那时,只有在那时,攻击力才会产生有意义的效力。外部,要形成拳头,摆好姿势,调整中心等等。这需要时间。但相对来说,还是容易办到。内部,要调节呼吸,集中能量(我相信,中国人把这种能量叫气),这需要几十年时间。在实际练习中,这比单单撞击,每天至少要多花二倍的时间。”
他背向我,走进起居室。他说(几乎转过头)“我想,够了吧。”我们的讨论就此结束。我又向罗杰斯了解这种体系的更多情况。这些情况也令人难忘。罗杰斯告诉我,塞思没有教复杂的长套路,只教了短套路。他不赞成匆匆忙忙攻击。他认为,实实在在地攻击到敌手一次,要比仅仅触到敌手一百次还强。他这种人才是真正的一流大师。
罗杰斯又带我去见塞思的表弟,他在东区办了一所小型拳击学校。这所学校比塞思的多少更具商业化,但也更为专业化。这个教练教的套路,是几乎仅用拇指的套路。我了解到拇指的又一用处。眼睛、肌肉结合部,是攻击的目标。这个教练是使用拇指的奇才,他可迅速地把拇指戳到他所想戳的部位。当然,这教练也用拳和膝,但很节制。
这种技术,我认为特别好。由于空隙是造成失败的最大漏洞,因此,你的攻击,利用空隙,指向实质性部位,总是最好。例如,中国人只有在他们能顺着他们自已的或敌手的手臂进行攻击时,他们才进行政击。这种拇指技术,是使张开的单手或双手(拇指伸开)沿着敌手的头部两边滑动。伸开的拇指会很容易地滑入眼窝。用这种方法,你不会不成功。
我感到,这种套路很有效。而且,所用的这一套路,使我特别感动。一切都很仪式化。譬如:上课、下课都要集体背诵信条,信条如下
我仅带拇指来到你身边,
我没有其他武器。
但如果正义和荣誉需要,
我的拇指会为我作证。
由于某种原因,这种信条的背诵,一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教练和学徒对信条的背诵很认真,背诵时总是很严肃。这儿,这些带有十分危险武器的运动员在祈求和平。但是,如祈求无用,他们会发出警告使用武器。我每次听到背诵,就有多年没有听到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几乎催人泪下。
即使罗杰斯对信条作了幽默的注释—“如果我的拇指不起作用,我的膝盖会起作用。”但也未能使我摆脱由这种信条背诵所造成的严肃情绪。只有现在,事隔很久,我才能冷静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