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杨 松
一个黑沉沉的雨夜,木民一家围坐在在阳台里的桌子旁边,一个一个地挑选一天采来的蘑菇。大桌子上铺着报纸,当中点着一盏火油灯。但阳台的几个角落都是黑的。
“玛伊又采来胡椒菌了,”木民爸爸说,“去年她净采蛤蟆菌。”
“但愿明年秋天她采来鸡油菌,”木民妈妈说,“或者至少不再采有毒的蘑菇。”
“希望最好的,准备最坏的。”小玛伊咯咯笑着说。
他们继续安静地挑选蘑菇。
突然阳台门上的玻璃被很轻地砰砰敲了几下,不等回答,老古板就推门进来,把油布上衣上的雨水抖掉,接着她让门开着,向外面的黑暗里叫道:“好,过来吧!”
“你把谁带来了?”小木民矮子精问她。
“小傻妞,”老古板说。“对了,她的名字就叫小傻妞。”
她把门开在那里等着。可是没有人过来。
唉,好吧,“老古板耸耸肩头说,“她太怕羞了,就让她在那里等一会儿吧。”
“她会浑身湿透的。”木民妈妈说。
“她连人都看不出来,也许没有什么关系。”老古板说着,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木民一家停了手,等着她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知道,一个人老是担惊受怕,有时候会吓得连影子都没有了。”老古板说着,把一个像小雪球似的小蘑菇一口吃了下去。“就是这样,小傻妞被一个收养她又不喜欢她的太太吓坏了。我见过这太太,她可怕极了。她倒不是爱发脾气的那种人,你们知道,发脾气还可以叫人理解;不,她是另外一种人,冷冰冰,老损人。”

“什么叫作损人?”小木民矮子精问道。
“这个嘛,假定你采了个坏蘑菇,放到刚采来的一篮蘑菇里了,”老古板说,“照说你妈妈说要发脾气,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她不发脾气,却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有非凡的跳舞能耐,不过你能不把这种能耐用在吃的东西上面,我就谢天谢地了。’她说的就是这类话。”
“多不痛快。”小木民矮童子精说。
“可不!”老古板回答说,“这个太太说话就老这个样子。她每天从早到晚都这样说话损人,这小妞最后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先是从边上消失,接着越来越看不见了。到上星期五她完全没了影儿:那太太不要她,把她给了我,说她实在不能收养这样一个连人影儿都看不出来的小妞。”
“那你怎么对付这个太太呢?”玛伊鼓起眼睛问道,“你打了她的头没有?”
“对那种爱说话损人的家伙,这样做是没有用的,”老古板说。“没说的,我把小傻妞带回了家。我现在又把她带到这里来,请你们想办法让人们重新看见她。”
静了一会儿,只听见阳台屋顶上嘀嘀嗒嗒的雨声。大家看着老古板想了一阵。
她说话吗?“木民妈妈问道。
“不说。不过那太太在她脖子上挂了—了一个小银铃,因此她走到哪里人们都可以听见。”
老古板又把门打开了。“小傻妞!”她朝门外的黑暗里叫道。
秋天的凉意从花园透进来,一束光投到了外面湿漉漉的草地上。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响起很轻的丁零声,犹犹豫豫的。铃声上了踏级,停下了。离地面不太高,可以看到挂在一圈黑缎带上的一个小银铃,那银铃悬在空气中。小傻妞的脖子看来十分细。
“好了,”老古板说,“现在这儿是你的新家。这家子有时候有点乏味,但总的说来是很不错的。”
给小妞一把椅子。“木民爸爸说,“她会采蘑菇吗?”
“对于小傻妞我委实一无所知。”老古板说,“我只是把她带到这里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现在我有事要去做。哪天请上我那去,让我知道她怎么样了,好吗?再见。”
老古板走后,一家人看着空椅子和银铃,一声不响。过了一会萎儿,一个蘑菇从桌上一大堆蘑菇中慢慢地飘起来。看不见的手把它上面的针叶和泥弄干净了。然后它被切成一片片,自动落到盆子里。另一个蘑菇又从桌子上飘起来。
“真叫人毛骨悚然。”玛伊有点害怕地说,“给她点东西吃吧,我真想知道她吃下东西之后,能不能让人看到。”
“有什么办法能使别人重新看见她呢?”木民爸爸担心地说,“我们送她去看看医生怎么样?”
“我认为不必要,”木民妈妈说,“我相信她只是暂时不想让人看见。老古板说过她怕羞。还是不打搅她,等有一天出了什么事,相信她会一下子重新出现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
顶楼东边的房间正好空着,木民妈妈给小傻妞铺了一张床。银铃丁零丁零地跟着木民妈妈上楼了,木民妈妈不由得想起曾在她家住过的那只猫。她在床边放了一个苹果、一杯果汁和三块丝光抵家里人个个临睡时都给这几样东西。
接着她点亮一支蜡烛,说:“现在好好睡吧,小傻妞。随你睡到什么时候。早晨有茶点,你爱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万一你要什么东西,就下楼去摇你的铃好了。”

木民妈妈看着被子自动掀起,高起来形成一个空心小被窝洞。枕头自动陷下去成为一个坑。她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看她奶奶旧日记上记的家用万灵药方。红眼睛。忧郁症。感冒。都不对。看来没有一样合适的。对了,有了。在笔记本快完的地方她找到几行字,奶奶写这些字的时候,手已经抖得十分厉害了。“一个人如果开始觉得模糊看不清……”好极了!木民妈妈读了张十分复杂的药方,马上给小傻妞配药。
银铃丁零丁零地下楼来,下一级响,响一次,下一级停一下。小木民矮子精已经等了它一个早晨。但叫人激动的还不是那银铃。是那双脚。小傻妞的脚正下楼来。它们很小,脚趾紧张地合在一起。小傻妞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太别扭了。
小木民矮子精退到瓷砖炉子后面,出神地看着小傻妞经过他朝阳台走的那双脚。现在她自己倒茶喝。杯子自动飘起来又落下去。她吃了一点涂牛油和果酱的面包。接着杯子和碟子飘进厨房,被洗干净,飘进碗柜。瞧,小傻妞还真是个做事井井有条的孩子呢。
小木民矮子精奔到外面花园大叫:“妈妈,她有脚!她的脚,看见了!” “我正是这么想的。”木民妈妈高高地坐在苹果树上想。奶奶到底有点办法。现在药开始起作用了,事情没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