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老酒糯米做，吃了闲话多”，“老酒糯米做，吃了变糯糯”。这些话概括起来的意思，就是糯米做的老酒具有糯、绵、醇等特性，较之白酒，进口善，更易醉人。老酒醉人，却不像白酒那样来得刚烈生猛，主要表现为话多，身子骨像糯米饭一样的软。
老酒即黄酒，作为酿造酒的一种，它是用当年产的新糯米酿制出来，口感温良糯善。在江南的许多乡间，每临岁末，家家户户都要做年糕块（北方称粘糕），之后就是酿老酒了。一些酒量大的人家，往往要窝几缸才够吃一年。
我家兄妹加上爸妈，一共六口人，不过酒量都不行。即便如此，我家每年也要窝两缸老酒，一缸自喝，一缸留着正月里待客。
元旦一过，当年糕块做得差不多时，就轮到窝老酒了。糯米是刚打的新米，粒粒光润饱满。瞅着午间红火的日头，老爸说：“趁着天气窝暖，该窝老酒了。”于是一家子便动员起来，淘米的淘米，洗缸的洗缸。老爸把馒头状的干白药（酒曲）先用酒瓶子辗得细细的，再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母亲带着我和小妹给酒缸做窠，母亲翻箱倒柜地找来破棉袄烂棉絮，我和妹妹则抱来稻草，把两只大酒缸窝在中间。
把淘洗过的糯米放清水盆里，浸泡一天后再倒出来沥水，接下来就该上笼蒸了。笼蒸的糯米饭与锅煮的区别在于：蒸出来的糯香蓬松，恰到好处；煮出来的则干湿难控。干了的话，糯米僵硬骨立，易焦煳；稀了的话，就成稀粥烂饭了，不利于发酵。蒸糯米时，灶洞里柴火熊熊，放在三眼大灶上的蒸笼，冒着腾腾的热气。老爸端坐于灶前，手持一副长竹筷，时而起身揭开笼盖——在逐渐蓬松的饭山上去戳戳看看，空气中弥漫着糯米饭那甜糯暖热的气息。
糯米饭蒸好出笼以后，老爸把它倒在竹匾上先拨凉，再细细地撒上白药粉拌匀，然后移入酒缸并按压平实，最后在糯米饭的中间掏两个深深的圆坑。老爸告诉我们，这就是酒窝，做出来的这缸酒好不好，就要看两天后酒窝里能盛多少酒酿了。
酿老酒是一个神奇的过程，把雪白的糯米饭窝两天后，居然就变成了醉人的酒酿，进而转变成一缸迷人的老酒。这让我对那馒头状的白药深怀敬意，而白药也是我老爸自制的。在春天里，老爸从村口的河岸采来辣蓼嫩尖，晒干后辗成粉，再跟糯米粉拌匀了，待饧发一昼夜后，放到太阳底下晒干成一个个小米馒头，即成酒曲。辣蓼是一种奇异的草，青红的茎叶、青红的花，美艳如仙却又辛辣异常，五畜不食。
在每年正月里，家家户户飘溢出来的，先是清鲜的糯香，继而是柔柔的甜香。每当空气里能闻到醇醇的酒香时，那酒窝里一定是盈满了稠稠的酒酿。舀一勺来尝尝，甜、香、醇得无以言表。
把酒酿按比例掺凉开水先混匀，等静置两天后，新酿出来的糯米酒就可以上席了。这时的老酒其实不“老”，呈半透明状，如果再放几日，酒液便会慢慢变得来澄清透明，喝一口，醇香柔滑，回味悠长。考究一点的人家，滤清酒糟后会添入焦糖色，这就成了正宗宁波老酒，也就是黄酒了。
老酒没有啤酒那般生涩，没有白酒那般刚烈，它入口温和绵厚，耐人寻味。我家乡的人都知道，老酒要温热了慢慢地品咂，那样才可以吃出糯糯香香、醇醇厚厚的味道来。